“武陵山”号打捞救生船，满载排水量4450吨。船上设有航海、观通、潜水、枪帆、机电和舰务六大部门，编制人数156名。辛瑞被正式任命为枪帆部门副部门长，提前晋升至副连职。和刚上船时大不一样了，几个月下来，辛瑞不仅住进了船上的军官舱室，也和全船官兵完全混熟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能够迅速融入集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万事开头难嘛。
自1973年服役以来，“武陵山”船执行过包括打捞“阿波丸”在内的大大小小的海上工程任务。二战期间，日本军队占领了海南岛，从海南西部的石碌铁矿掠夺大量的矿产资源运回日本，莺歌海就在必经之路上。货船的航线是出北部湾，经南海、东海，穿越台湾海峡进入黄海、日本海，侵略者的铁蹄几乎践踏了整个中国的海岸线。战争后期，在对日本展开的全面封锁作战中，盟军潜艇先后击沉了多艘包括“阿波丸”在内的日本运送战略物资的货船。继1977年在福建平潭海域成功打捞了“阿波丸”沉船之后，海军又组织了针对莺歌海日本沉船的打捞工程。
锦母角往西八十多海里，北部湾口一片广阔的海域就是莺歌海。
第一次上船出海时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是辛瑞刚到大队报到不久，正在潜水分队帮助搞队列训练。临时接到出海通知，和潜水分队十几个潜水员一起上了船。潜水员们的任务很明确，探摸沉船在水下的具体位置。辛瑞既没有工作岗位也没有具体的职责，连睡觉的地方都不知道在那里。船上的床位是按编制人数配置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抽调上船的人只能
睡在餐厅的临时铺位。
航渡中，潜水员们聚成几堆在打扑克牌，他们玩的是一种叫“五十k”的游戏，辛瑞不会。就算会，看样子别人也没有让他一起玩的意思。狭小的餐厅里挤满打牌的、看热闹的人，辛瑞偶尔也凑过去瞄一眼，不尴不尬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偎在床铺上看书，形单影只。
大队参谋长拎着两个铁皮箱子走了进来，往地板上一放就大声嚷嚷：“老久，你个臭小子！你们打牌，让老子给你们搬东西！”
众人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扑克牌，潜水分队长沈熙久笑嘻嘻地说道：“参座辛苦，这又弄来个啥家伙？”
“水下照明灯。刚配发下来的。”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就这破玩意儿，管用吗？”
“管不管用你不会试试？”参谋长边说边打开箱子，见“老久”跟过来探头探脑，就一把抢下他手中的扑克牌。
“去一边试去，我来打两把。”
见参谋长坐下来打牌，辛瑞也凑了过去。参谋长一边摸牌，一边和辛瑞聊道：“小辛啊，老家是哪里的？”
“山东的。”辛瑞答道。
“怎么跑到海南来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辛瑞问住了。见他久久不说话，参谋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爆响——
“老久！”
“分队长！”
一股青烟散尽，沈熙久摸着后脑勺大骂：“什么破玩意儿，刚通上电，灯泡就炸了。”
参谋长自言自语道：“哼，还说是什么最新产品呢，狗屁！”
沈熙久把水下照明灯撂在一边过来站在参谋长身后，嬉皮笑脸地说道：“参座，这刚才我要是壮烈了，算不算是烈士呀？”
“算，哪能不算呢！给你开个追悼会，再致个悼词：沈熙久同志在执行国家重大任务中，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最后不幸被灯泡崩死。”
“哈哈——！”众人捧腹大笑。
辛瑞咧咧嘴，却没笑出来。他回头盯着那套照明设备，很想过去看看，又觉得有些不妥。
直到吃过中饭以后，大家都午睡了。辛瑞这才蹑手蹑脚走近那两只铁皮箱，从里面翻出了一本说明书，然后躺在床铺上慢慢看了起来。
说明书总共也没有几页纸，一会儿工夫，辛瑞就从头到尾看完了，也没看出有什么复杂之处。两个铁皮箱子，一个是控制台，另一个里面装的是耐压水密灯伞和一百米长的水下电缆，还有几个备用灯泡。
辛瑞想不出问题会出在哪里。放下手里的说明书，辛瑞心里开始着急，他怕万一参谋长随便说上一句，你是大学生，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你能说我是学造船的，不是学水下照明灯的吗。
想到这些，辛瑞躺不住了，又起身来到了两只铁箱子旁边，仔细琢磨起来。
辛瑞的担心是多余的。午休起床后，船上的机电长跑了过来，随身还带着工具盒、万用表。只见他在那里捅咕了半天，最后重新装上灯泡。通电前的一霎间，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有人还捂住了耳朵。沈熙久远远地问道：“老杲，行不行啊？”
“没问题。”杲机电长边说边伸出胳膊，用长柄螺丝刀去触发电源开关。
又是一声爆响，老杲气得转身就走。出门时扔下了一句话：“这熊玩意儿可以丢到海里去了。”
沈熙久追出几步喊道：“你个死老杲，搞什么飞机。”
辛瑞注意到，老杲忘了把工具带走。
就在这时，汽笛长鸣，打捞船开始减速。餐厅的广播喇叭响了：“全员工作部署，准备布场作业。”
一瞬间，房间里的人全都冲了出去。
打捞船到达预定工作海域之后，首先要准确定位，置身于沉船的正上方。然后在艏艉两个方向对称抛出四只工作锚，俗称前后八字锚。收紧锚缆后将打捞船牢牢固定，这就是所谓的布场作业。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辛苦，每只工作锚都有四、五吨重，连上粗大的钢缆，事先分别吊放在船头和船尾。打捞船前后左右机动，到设定位置后，将工作锚抛到海里，然后利用船上的绞盘慢慢收紧缆绳。收缆绳时候，绞盘的一侧有人指挥，另一侧需要有十几名战士协助拉缆，边收边把钢缆整齐排成个圆圈。
辛瑞站在一旁看了半天，想想自己能干的事情也就是跟着战士一起拉缆了，于是抓起一副手套准备帮忙。正在指挥的沈熙久看到了，他连连摆手：“大学生，让开点，你干不了这个。”
辛瑞愣住了，连这种活儿都干不了，那还有什么用。
正在紧张工作的官兵们个个挥汗如雨，夕阳西下的天空衬托出他们铜塑般孔武的身影，和呆呆地站在一边、皮肤显得过于白皙的辛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整条船的人都在紧张地忙碌，轮机的轰鸣声、指挥员的口哨声和战士们的呐喊声响成一片。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人出道头三脚，目的都是为了尽快树立威信、打开局面。可在这里，辛瑞非但无法施展拳脚，甚至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这一刻，他深深意识到，所谓“天之骄子”的光环是多么的虚无缥缈。一直引以为骄傲和自豪的新时代大学生、有文化的海军军官身份，此刻竟是一种负担和罪过，在别人眼里恐怕也就是一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落魄书生。
尽管从小学到大学已经读了十几年的书，可辛瑞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书生气。高大匀称的身材、与生俱来的运动天分，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个专业搞体育的。确实，一上了运动场，辛瑞就精神抖擞，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当年在校队踢足球的时候，就算是摔得头破血流，也总是要坚持把比赛打完，纯粹的体育精神在他身上得到充分体现。邵钧曾经概括道：“有人看体育，有人听体育，有人讲体育，辛瑞是玩体育的。”玩体育的人经常要面对输赢，对待挫败辛瑞一贯的态度是，轻易不认输，永远不服输。
回到餐厅里，辛瑞一眼就盯上了那套水下照明设备。他再次翻出说明书，摊开线路图仔细琢磨起来。
辛瑞一手拿着从设备上拆下的电路板，一手拿着线路图，神情专注，丝毫没察觉沈熙久已经站在了身后。
“好家伙，大卸八块啦！”
辛瑞吓了一跳，讪讪地说道：“我闲着没事拆开看看。”
“看吧。死马当成活马医。”沈熙久说完就走开了。辛瑞还以为他会为刚才在甲板上的事解释点什么，什么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开晚饭的时间到了，沈熙久又走了过来：“先去吃饭吧。”
“稍等一下，马上就好。”辛瑞边说，边重新拧上灯泡，轻轻按下开关。灯亮了，沈熙久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强烈的光照下，他举起双手挡在眼前，那姿势好像是举手投降。
“修好了？行啊，还真有两把刷子！”沈熙久赞叹道。
“没什么，有两条线出厂时就接反了，现在应该没问题了。”辛瑞淡淡地说道，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房间里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几个潜水员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议论着：
“这家伙够亮的！”
“这回可好了，不用在水下摸黑了。”
“不知道放到水里会不会漏电？”
辛瑞解释道：“这套设备有防漏电装置，安全可以保证。”
“你说安全就安全了？”一个潜水员反驳道。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着：“是呀，人命关天呀！”
没等辛瑞开口，沈熙久板起脸来：“吵什么吵，懂不懂呀？这是科学。听灯技师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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