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徽州，你可以来找我……呃，我是说，可以找我……玩。”说完他就后悔了，玩个屁啊，多大个人了！他忽然发现，和张壁歌说话比和君遏说话费劲多了。虽然他和君遏打交道的时间除了比剑便是沉默，但至少不用担心在他沉默的时候那小子忽然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和张壁歌在一起的时候，他有这种担心。
总感觉那个人会下一刻便忽然不见了，然后再也找不到。
“嗯。”张壁歌竟然笑了一下，很浅很浅。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趟山东。”
“这么说，到了临涣，我们要就此别过了。”
他点点头，“我也许会去找你。”
白清冷笑了笑。
这时候行云也醒了，伸了伸懒腰，揉着眼睛看天：“呀，师兄，时候不早了。”
他点点头，道：“我们走罢。”
“他……”行云小心地指了指张壁歌，“也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张壁歌什么表情都没有，倒是白清冷笑道：“他和我都要路过临涣，先到了那里，然后他去山东，我回徽州老家。”他见行云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敢说，便问道，“小子，怎么了？”
行云吸了吸鼻子，有些为难，道：“可是我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匹马啊师兄，我回去得骑一匹，剩下一匹给你，就没了……”
白清冷一听，也皱了皱眉。虽说以这里到附近最近城镇的路程来说，自己和他完全可以凭脚力连夜到达，到时候再在镇上买些马匹补给，但既然现在已经有了一匹，没理由不用，只是不论谁骑都不合适。“这样罢，张壁歌你自己骑一匹，我和行云骑一匹，把他送回琴台后，顺便再找君遏借一匹。这里离琴台很近，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不行！你不知道，现在琴台有多严！”行云摇头道。
“我去送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壁歌淡淡道，“我比你要方便。”
白清冷想了想，点点头。若是张壁歌去，不仅不会引起怀疑，还可以准备一些干粮之类的物什以备路上不时之需，确实比他方便。
行云吹了两声口哨，两匹枣红色的马便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三人跨上马，扬尘而去。
一千二百年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前朝的屋宇画栋秀挞雕甍在烽火迷离中旦夕尽毁，当年四百八十寺的盛况似乎只有在笔墨文献中才可飞鸿一瞥。于是，当峰回路转，一角黛青飞檐霎时挑破晚霞映照下的碧色山峦时，竟像是一种错觉，似乎隔了许久，待烟雨雾霭散尽，楼台仍在，一切不过南柯一梦而已。
行云老早就喊了起来，回音在空荡荡的山壑间回荡。
远远看见一处寺庙大门样的恢弘建筑，砖石结构，单檐五脊顶，圆润秀丽，竟然将那魏晋的风格一丝不落地保留了下来。大门敞开着，门前台阶下早已负手立着一个男子，笑看着那由远及近的两人一马。
“君遏大哥！”行云挥着手，灵巧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到他怀里。
那男子温润一笑，轻声道：“这么晚才回来，是想逃掉今天的功课罢。”
少年脸一红，“才不是，我是去干大事了！”
“我知道。”向来遗世独立的男子竟然露出狡黠一笑，像是两人的恶作剧得逞一般。末了，才又看向少年身后的人，询问道：“这位是？”
“噢，这位张大哥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他帮了我很大忙。”少年冲他眨眨眼睛，背着手一本正经地道。
男子朝他略一颔首，张壁歌也轻轻点了点头。两人都是随性之人，自然不必拘束于这些繁文缛节。
“君遏大哥，张大哥要赶去山东，想找我们借一匹马，你看……”少年说着往男子身后努努嘴。
门内庭院之中，正走过一队巡视的人。
“好。行云，你带客人去挑一匹好马，再准备一些衣服干粮。”男子侧过身子，朝张壁歌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早猜出张壁歌是和白清冷一起的。
果然，行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偷偷在他耳边道：“君遏大哥，他是我师兄的朋友，我师兄不方便来，在一边等我们。”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了解，目送他们走了进去。
一下子，山门外便只剩了他一个人。
日薄西山，黄昏的余韵穿透枝桠的缝隙，洒下了一层斑驳的树影。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男子抬头瞥了一眼风过处晃动着的树林深处，目光深邃。手指探向袖中，二指一屈，似有什么东西破空弹出，接着，广袖一甩，便转身踏进了山门。
从这个角度看去，此时的琴台，静若处子，一览无遗，如此美好祥和。
曲水流觞，溪涧激涌，暖烟袅袅，琴音瑟瑟，重檐隐匿，竹帘暮卷。
余晖下，一抹白色身影静静地飘飘然悬在树冠之上，颔首抱臂，足尖轻点，临风而立，看着那扇大门缓缓阖住，最后嘎吱一声彻底的关上。
谁知道，这里也曾经染过血。
嘴角扯起一抹极深的笑意，手掌摊开，入目的便是一行效仿怀素的狂放行草，字如其人，就这一点来说，却一点不像君遏。
白影抬眼看向重门掩映下的深处，眸目中似乎在竭力隐藏着什么。
稽越，我只要你一命——这不过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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