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月夜，少年公子李壬，正在自己小小的茅草书屋读书，突然听见窗外溪边，传来隐隐哭声，他很觉奇怪，因这附近无人居住。开门出去，走到溪边，去却又没声音了。他怀疑自己听错，正想回去，哭声又从溪边小树林中传出，听得很清楚，是女声。他走向树林，正要进去，哭声止住，却是一个惊慌的女孩声音：‘你别进来，我没穿衣服。’李壬问：‘你是谁？为什麽在这里哭？’好半天没有回答，他又问，才有一个很小的声音说：‘不要你管。’李壬一想，小姑娘说没穿衣服，可能害羞，不好说话，就回房去拿来自己一套衣服，从里到外，还有鞋袜，扔进树林，说：‘你先把衣服穿上。’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在穿衣服，好一会，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你这衣服真不好穿。好了，进来吧。’李壬进去一看，一个十岁左右，瘦瘦的、白白的小姑娘，穿着他的衣服，因太长大了，两手提着上衣下摆和裤腿，一双雪白的小脚，却站在浅水中。她一双明亮的、稚气的、有点惊慌的眼睛望着他。他看见她，不由扑赤一笑。她更慌了，说：‘你笑什麽？真讨厌。’李壬指着她说：‘你看你穿的衣服。把里面衣服穿在外面，把袜子当丝绦拴在腰上。幸亏你腰细，也拴得住。就算你没穿过男人衣服，难道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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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脸红了，可怜巴巴地说：‘我连女人衣服也没穿过，我是个美人鱼。’李壬惊讶地说：‘真的吗！这就难怪了。你为什麽哭？’小美人鱼说：‘我回不去了。爸爸妈妈和姐姐不在，我偷偷出来玩，这溪水突然断流，我被困住了。’李壬说：‘大约是有人灌田，把上游截断了。你有脚，不能走吗？’她说：‘我工夫不够，要在过脚面深的水里才能走。不像我爸妈和姐，他们到处都能走，我姥姥还会飞。’李壬说：‘不要紧，我把你抱到大江里去吧。’小美人鱼说：‘你抱得动吗？我挺重的。还是背吧，也免得看见我穿错的衣服。’李壬说：‘好。’他涉水走到她身边，蹲下去。她趴在他背上，他站起来后，觉得很轻，一边走一边说：‘你真轻巧。再重点我也背得动。你有名字吗？’小美人鱼说：‘怎麽没有，问得真傻。我姓白，叫珠儿。’李壬说：‘我叫李壬，家住城里，今年14岁。县太爷要考秀才了，我到江边来读书，图个清静。’白珠儿问：‘什麽是考秀才？’李壬解说了。珠儿说：‘我明白了，同我们跳龙门差不多。’李壬糊里糊涂地问：‘你们跳过龙门也是秀才？’珠儿笑话他：‘真苯，这都不懂，跳过了就成龙，能够飞腾变化。我爸已去黄河龙门跳了三次了。不过我姥姥和我妈信佛，修练人道。姐姐却信道教，习剑术。我姥姥已脱去皮囊，成了人形，不住水府，在峨眉山清修。’她突然说：‘糟了，我把你的鞋忘在树林里了。’李壬说：‘不要紧，我明天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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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背上，两手搂着他脖子。他两手背过去托着她，她的两腿就从他腰间伸出。提到鞋，他不由看了看她雪白的小脚，说：‘你不喜欢穿鞋吧？’她说：‘现在我必须赤脚踩在水中才站得住。以后工夫练好了，就能穿鞋到处走了。’李壬说：‘你这一双小白脚真好看，以后穿上绣花鞋也一定好看。’珠儿脸红了，打了他一下，说：‘不许看人家的脚。你还是个读书人呢，羞不羞？’李壬笑了笑，问：‘你肚子饿不饿？我那里有茶点。’珠儿问：‘茶点是什麽？我不吃荤，只吃点果子，还有水草。’李壬说：‘我那里有桔子和梨，去吃点吧，你晚点回家行吗？’珠儿说：‘天亮以前回家就行，我爸不在，妈和姐明天午时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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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壬把她背到自己那三间小茅屋里，到东边一间，放在床上坐下，说：‘我去拿果子，你喝茶吗？’珠儿说：‘不，我只喝凉水。’李壬说：‘我给你烧点热水洗洗脚，别受凉。’珠儿说：‘你真罗索，我是个鱼，不怕冷，倒怕热水。你想把我烫熟了吃么？’李壬傻笑：‘嘻嘻，不不，我是读书人，不吃人的。’‘那就好，你先告诉我这衣服怎样穿，一会你再进来。’李壬说：‘这是男子的衣服，以后我另给你拿来点女孩衣裳来。’告诉了她怎麽穿，走了出去，把桔子和梨拿出来，洗干净，又把梨皮削好，放在盘子里。珠儿在里面叫：‘喂，你进来吧，看我穿得对不对。’他进去，见珠儿仍坐在床上，但把里衣儒衫都穿整齐了，袜子放在一边，小白脚已收到衣服下看不见了，说：‘你能站起来吗？站起来我才看得清，才知你穿得对不对。’珠儿说：‘我只有在水中才站得起来，没水站着脚心疼。’李壬说：‘先吃果子，待会我打盆水来你站在水中。’珠儿撒娇说：‘不嘛，先拿水来，我要先看，你去打水。’李壬拿大木盆装来大半盆凉水，抱起珠儿，放在盆中，她果然亭亭玉立地站起。但衣裤都太长，下部掉到水里。李壬忙说：‘你提着衣服，我来给你把裤腿卷起一点。’弯下腰，把裤脚卷到小腿肚，一双雪白小脚又露出来。李壬又找来一条杏黄丝绦，把这蓝色绸长衫腰部折一叠系上，说：‘你放手吧，好了。’珠儿放了手，笑盈盈站着，问：‘好不好？’李壬仔细打量，说：‘挺好，像个小小相公。我找个镜子来你自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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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壬找到一个小铜镜，递给珠儿。珠儿左照、右照，一脸笑容，说：‘真好。我是说这镜子，照得清楚，我平时只能在水面照照，总是模模糊糊。’李壬说：‘我把这镜子送你。来吃果子吧。’把她抱在床上坐着，把水果碟拿过来。珠儿拿了一个削好的梨，用小白牙一点点地咬着吃。李壬剥好桔子，一瓣瓣喂她。她说：‘真甜。别以为人家没吃过，我妈每回到峨眉听讲经回来，都要给我带点果子，那是别人给师太们上供的。不过，平常我饿了，只能吃点水草。喂，我该怎麽叫你？’李壬想了想：‘我的小表妹、小堂妹都叫我大哥，或壬哥，我还有个名字叫波浪，你随便叫什麽都行。’珠儿说：‘我妈妈叫我学规矩、懂礼信，年纪大的叫哥、叔、大爷。你比我大不多，就叫你波哥吧。’李壬欢喜地说：‘好，只有你一人这样叫，一听就知是你，这样才好。你明天晚上还出来玩吗？你家住哪里？’珠儿说：‘明天可不行，妈和姐不让。天天要我修行，烦死了，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他们到峨眉听经修道，我才能偷偷跑出来玩。我家就住在那个大礁石——乌龙堆边的水底。天快亮了，你送我到河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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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她背到河边，说：‘我有只小船，干脆把你送上乌龙堆吧。’珠儿说：‘那敢情好，我还可以多穿会这衣服呢。可乌龙堆四周又是漩涡，又是急滩，你能把船划过去吗？’李壬说：‘行的。我从小就喜欢玩水、游水、划船，小时挨我爹爹的打，不许我下水，到底被我学会了，我就是喜欢水。’珠儿高兴地说：‘你要喜欢水，我们就能做好朋友了。’他把她放在小船上，向乌龙堆划去，真是驾船很自如，避开漩涡，把船靠在礁石上。珠儿一下跳在水中，李壬惊讶地说：‘你能站在水面上？’珠儿得意地说：‘只要水深一尺以上，我就能站在水面上，水越浅越不行。我把我的裙子拿来你看，是很漂亮的。’她钻到一个岩石洞中，一会拿来一样薄如鲛绡的东西。这是一条上面带个小背心的长裙，很薄，银灰色，还有点闪闪发光，有鱼鳞样的花纹。李壬说：‘真好看。你到岸上玩时为什麽不穿它？’珠儿说：‘不好走道。在水里穿上，就像鱼的身子和尾巴，游起来特别快。’说完，拿着她的裙子钻入石洞中，一会出来，已经换上。这时，天快亮了，珠儿站在水面，穿着‘美人鱼尾裙’，袅袅娜娜，如凌波仙子。她对李壬说：‘今天是初一，如果你还想同我玩，就在十五划船到这儿来。你还想同我玩吗？’李壬说：‘想的，我十五晚上一定来。’珠儿欢喜地说：‘波哥，你真好。你的衣服，我放在洞里了，下回我上来穿。’她在水面跳了几步舞蹈，叫声：‘波哥再见。’钻入水中，还用像尾巴的裙摆，叭地打了一下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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