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辛瑞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微风习习，夹带着一丝凉意，这让他感到十分惬意。
高考终于和闷热的天气一起走远了。发榜之前谁也说不准自己能否考上，可管它呢，反正是考完了。再不用整天泡在成堆的复习资料里，也不必每天早上和闹钟较劲儿了。要不是学校组织看电影，辛瑞这会儿可能才起床呐。因为除了固定每天下午要和同学一起踢场足球，还真的没有什么事非做不可。
辛瑞所在的学校是青岛市重点中学，他在班里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着中等水平。自己保守估计，考上个一般大学应该没问题，至少也能上个大专吧。过大专分数线就可以进军区炮兵学院，上军校、子承父业，很符合父亲的心愿。家里没有过高的要求，感觉不到什么心理压力，这让他直到走进考场时都能保持平静的心态。面对考卷，会做的都做出来了，不会做的也不着急。本来也是的，到那时候急也没用。数学考试时，他竟提前十分钟走出了考场，学校的大门还没打开呢。守在大门外的老师看着他直摇头，心想这不是考砸了吗。他出不去，老师也进不来，两人就隔着铁门对起答案来了。结果出乎意料，考题十有八九都给他做对了。
辛瑞很清楚，在老师的心目中，自己顶多算是个介于考上和考不上之间的边缘人物。之所以能和自己对答案，那也是因为当时实在是没别人在场。全班同学的眼睛都明镜似的，老师宠爱的学生只有赵雪一个。当然，赵雪也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班主任老师引以为豪，她不仅品学兼优，学习成绩拔尖，而且人也长得十分漂亮。
算起来，辛瑞从上初中时就和赵雪同班，有段时间还同桌。直到高考前一年，赵雪去了文科班才分开。起先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赵雪可能还略高一点。可临近高中毕业时，辛瑞的个子一下窜到一米八以上。赵雪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辛瑞的感觉是，她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让你只能远远地倾慕而不敢稍有任何轻侮。几年过来，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当然，别的男女同学之间也基本上不说话，这很正常。如果见到哪个男生缠着女生说话，反倒是不正常了。问题是，辛瑞的母亲和赵雪的父亲同在市文联工作，家也都在文联大院内。两个人上学、放学走的是同一条路，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一样，各有各的运动轨迹，毫不搭界。
辛瑞喜欢赵雪，这是他深藏在内心的秘密，没人知道。
急匆匆找到自己的座位时，电影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过，那是辛瑞很熟悉的味道。借着放映机微弱的光线，果然见到赵雪背对自己坐在前面一排。她短发齐耳，衣领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本来就有些气喘吁吁，现在更是心跳不止。每次近距离遇到赵雪时都是这个样子。
电影里的奥斯瓦尔多开始和叶塞尼亚搂抱在草地上翻滚、接吻。这不是要了命吗。辛瑞生怕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会传进赵雪的耳朵。也幸亏是在电影院里，黑暗悄悄掩饰着他慌乱的神情和薄薄长裤上的异样。
尴尬和狼狈持续到电影散场。人流开始向外面涌动。辛瑞没有马上站起来，他想等别人都离开以后再走。赵雪也在那里稳坐不动，等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回过身，对辛瑞说道：“祝贺你呀！”
辛瑞愣住了。他没料到赵雪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也不明白她所说的祝贺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高考成绩下来了，你考了全校理科第一名。”
“啊？你不是……”
看赵雪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辛瑞把后半句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了。
赵雪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辛瑞，缓缓说道：“你也没想到是吗？”
“不是，啊？……我，应该说是吧。”辛瑞连忙也站起身来，话却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你平时的成绩虽然不拔尖，却从不偏科，这一点很重要。”
“你考得怎么样？”
“我是文科第一，不过，成绩不是很理想。还是你们男生的爆发力强啊！”
辛瑞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接下来赵雪又说起填报志愿的事。听辛瑞说要报考军校，而且还是炮兵学校，赵雪的眼睛都瞪圆了：“不可能的吧？这么好的成绩谁还会上军校啊？”
辛瑞心里琢磨了一下，也是呀，上军校用不着这么高分。
“那你想报哪所大学？”辛瑞问道。
“我还没想好，进北大没把握，可我还是想去北京。”
“好呀，我也去北京。”辛瑞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赵雪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她仰头认真看了辛瑞一眼。这目光很柔美，甚至还有些意味深长，让人晕晕乎乎的。
眼前的惊喜和对未来的憧憬，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有点猝不及防、应接不暇。
“到北京读书，和赵雪在一起……”
妈妈下班回到家里，看见辛瑞躺在床上发愣，马上关切地问道：“我的大虎，怎么了？“
辛瑞1962年出生，属虎。出生时就有九斤多重，所以父母从小就喊他“大虎”。
“怎么没去踢球，你生病了吗？”妈妈边说，边把手放到了辛瑞的额头上。“嗯？是有点热呀。”
辛瑞猛地坐了起来：“我没病。我考上大学了。”
“我的大虎考上大学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喜讯啊。告诉你爸爸没有？”
“我告诉了姐姐。”辛瑞的姐姐叫辛妍，比辛瑞大4岁，在北海舰队机关当兵。姐弟俩一向感情很好。
“为什么不给你爸爸打电话呀？”
“还是你打吧。”
“好好，我打。这真是太好了。我儿子考上大学了！”
辛瑞之所以不给父亲打电话，是因为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条方向完全相反的路：一条是按父亲的意愿当兵上炮兵学校，另一条是自己希望的和赵雪一起去北京。后者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尽管很美好，却极不真实。他想拖延着不从梦中早早出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至少，他不能亲手结束这个梦。
辛瑞的父亲辛喜中在济南军区直属炮兵师当师长，此时正在北京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学习。同学中有个山东老乡，在海军潜艇部队当支队长，听说了辛师长的喜事，特意买了一瓶白酒，两个人就在宿舍里喝开了。
“老辛，祝贺你呀。想不到咱们军人的后代也有这么会读书的。”
“臭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原以为能考上个大专就不错了呢。现在可倒好，把老子的计划都打乱了。”
“打乱了你什么计划？”
“我原想让他子承父业，报考炮兵学校的。”
“哦，想让儿子当兵，这很好呀。但也不一定只是当陆军吧。”
“当然要当陆军了。谁不知道，这天下是陆军打下来的。”
“这话没错。要不然怎么叫‘陆军老大哥’呢。不仅建军时间早，立下的功劳也是没得比呀。”
“那是。”
“可你别忘了，现在天下已经打下来了。今后军队发展的重点方向一定是海军和空军。就拿海军来说吧，这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兵种，装备也很复杂。你要是想让儿子当兵，我建议让他去报考我们海军的高等院校。”
“海军有什么高等学校？我不是很了解。你说来听听。”
“适合应届毕业生报考的本科海军高等院校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初级指挥学校，像水面舰艇学院、潜艇学院这样的，培养的目标主要是舰艇上的部门长；另一类是工程院校，像海军军事工程学院、海军航空工程学院、海军第二炮兵学院等等，培养的是技术军官。在所有这些学校中，无论是师资力量、教学水平，还是在总部、海军的地位，海军军事工程学院是排在首位的。当然，录取分数线也是最高的。现任院长是鼎鼎大名的邵震将军，黄埔出身，老红军，副兵团级。在苏联海军学院学习时获得过金质奖章，名字现在还刻在苏联海军学院大门前彼得大帝巨型铜像基座上。”
“强将手下无弱兵。好！就海军军事工程学院了。”
“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不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
“征求什么意见，老子的话还敢不听。军令如山，家里外头都是一样。
辛师长就像在作战会议上决定主攻方向一样，不容非议地敲定了辛瑞的报考志愿。他哪里知道，这些天来，辛瑞正在做着和赵雪一起去北京的鸳鸯蝴蝶梦呢。
未名湖畔，赵雪和辛瑞并肩漫步在柳荫下。
北大的空气也是养人的，这话说得一点不错。赵雪已经完全不是高中生的模样，只见她款款前行，风姿绰绰，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妩媚，边走边轻声吟诵：“暖风拂柳绿，细雨染桃红。”说完，她扭头看着辛瑞：“下面两句应该是什么？”
“嗯，这个吗，我想应该是……”
女婿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