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什么？快说呀。”
“这是科技的春天，这是教育的春天。”
“哈哈，你这是在吟诗作对吗？”
赵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指着辛瑞说：“真不知你这个高考状元是怎么混上的。”
辛瑞心里一惊。
再看赵雪时，她已经完全变了一副神情：“你是个骗子！你不是大学生，你只是个傻大兵！”
辛瑞顿时灵魂出窍，飘飘荡荡，摇摇晃晃，眼前一会儿是赵雪高耸的胸部和胸前的“北京大学”校徽；一会儿又是自己草绿色军装衣领上的红领章。
“骗子，骗子……”
一列满载着入伍新兵的火车轰轰隆隆飞驰而过，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的辛瑞拼命地从车窗中向外挥手。
辛瑞的梦被惊醒了。
辛师长从北京回来了，进门来见到辛瑞就是一句夸奖：“真是个好小子。”说完就掏出钱来让他出去买啤酒。父亲可不会轻易表扬人，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不错。辛瑞暗自庆幸，看来昨晚的梦十有八九不会变成现实。就是嘛，根据这些日子的了解，凭他的成绩，已经可以进北大、清华这样的名牌大学了。怎么可能再去当兵！
爷俩儿坐在沙发上一起喝啤酒，这还是辛瑞长这么大的头一次。倒不是因为父亲不允许他喝酒，只是这些年来，父亲一直不在青岛，和家人聚少离多。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十几年过去。辛瑞长成了大小伙子，父亲的两鬓也挂上白霜。算一算，父亲今年已经有55岁了。
关于父亲的历史，辛瑞多少也知道一些。他19岁参军，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开始时是在四野的炮兵纵队当排长、连长，在朝鲜战场上指挥过苏式榴弹炮营。1958年金门炮战打响后，整个榴弹炮团被抽调到福建前线。炮战打打停停，持续了十几年，部队撤回青岛、回归建制时，父亲已经是师长了。
“大虎啊，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名叫辛瑞吗？”
“知道。你说过的，是为了纪念一个叫朱瑞的人。”
“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啊。”
父亲沉思了片刻，开始讲起解放军炮兵奠基人朱瑞的传奇经历。最后说到辽沈战役打响前，身为东北野战军炮纵司令的朱瑞在前线壮烈牺牲时，父亲的眼圈红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为纪念朱瑞，中央军委下令，将东北军区炮兵学校改名为朱瑞炮兵学校，就是现在的沈阳炮兵学院前身。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辛瑞心中惴惴不安。他起身给父亲的军用茶缸里加了一些酒，试探着问道：“爸，说了半天，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上军区炮兵学校呀？或者是沈阳炮兵学院？”
“哦，那倒不是。有一个学校更适合你，海军军事工程学院。”
“海军？还是要当兵啊，我不愿意。”
“你凭什么不愿意？不当兵你想干什么？”
父亲把手中的茶缸往桌子上一摔，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辛瑞一下子被震住了。
正巧这时母亲走了进来：“吼什么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儿子都这么大了。”
“你看看你这个宝贝儿子，让你惯的，都快成了软骨头啦。”
“什么软骨头，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软骨头能长成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吗？软骨头能考出全校第一的成绩吗？”
“全校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全国第一又怎么样。上军校就委屈他了？就大材小用了不是？”
“本来就是嘛。这么好的成绩，上什么军校。什么海军军事工程学院，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别的事我管不着。我就知道，当兵危险，年初的自卫反击战死了多少人。”
“打起仗来才知道危险了？不再脑袋削尖往部队里钻了？”
“还脑袋削尖呢，你也不看看，现在谁还稀罕当兵。”
“稀罕不稀罕我管不着。当初你可是背着我送辛妍走后门当的兵，这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要算账吗？好呀，咱们现在就算算清楚。你就算算，我们结婚这么多年，真正在一起过了几天像样的日子吧。这么些年两地生活，家里的事你管过多少？这些还可以不算。就说辛妍，我怀辛妍的时候，你一拍屁股就去了福建，十冬腊月，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挤公共汽车上下班，生孩子的时候你都不回来。我，我容易吗？”
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辛瑞心里一阵难过。父亲也垂下了头。
过来一会儿，父亲缓缓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报考军事学院的。不仅政治条件要好、身体要健康，最重要的是，要有献身国防的勇气和责任。年轻人最缺乏的就是责任感，小到对待家庭，大到对待国家。无论你上什么大学，无论你将来从事什么行业，一个连起码的责任心都没有的人，肯定是一事无成，也不可能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军队是最锻炼人的地方，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环境，一代一代人保持下来的传统，很多东西，你在其它任何地方是永远学不到的。”
父亲的态度看似软了下来，可并没有改变主意。母亲太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了，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改。辛瑞眼看着大势已去，他也很想说服父亲。可怎么说服？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说服？总不可能把想和赵雪一起去北京的事当成理由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辛瑞还以为是姐姐回来了呢。他懒洋洋地起身过去，打开门后不禁大吃一惊。
门口站着的竟是赵雪。
“是辛妍回来了吗？”母亲在沙发上向外探头，见辛瑞和赵雪进来，心里也暗暗吃惊。
“这不是小雪吗？快进来坐。”
“王阿姨好。辛叔叔好。我来找辛瑞问问填报高考志愿的事。”
“啊，填志愿呀，这不，我们一家子正在这儿商量着呢。”
“我冒昧打扰了。是这样的，我一个远房叔叔在北大，这次刚好来山东招生。我把辛瑞的成绩和他讲了，他说录取绝对没问题。我，我也可以勉强进北大，不过专业上就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了，可能是要学法律。”
“哦，这是好事呀。可是……”
看到王阿姨欲言又止的样子，赵雪不解地回头看了辛瑞一眼，却正巧看见了他在一旁给母亲递眼色，再看看辛瑞的父亲坐在那里阴沉着脸。赵雪是何等的聪明啊，她立即明白自己是多此一举了。可就是为了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她已经是抛开了女孩子的矜持，这要多大的勇气啊！差不多可以被看成是在主动追求男生一样，却是这样一个不清不楚的结果。
羞怯瞬间弥漫开来，染红了脸颊。看来只有立即告辞才是摆脱尴尬的唯一办法。
在大门口，辛瑞低声说道：“赵雪，我已经决定上军校了。可不管怎样都谢谢你。”
“那倒不用。上军校，也不错。”
话音未落，赵雪已经转身走开了。
关上大门，听到母亲在小声嘀咕：“你看看，多好的孩子。说不定……”
辛瑞沮丧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每一个美丽的故事都会有个美丽的开头，经过许许多多美丽的过程，最后出现一个美丽的结尾。可辛瑞的故事似乎开局就不妙，而且，很有可能就此打住，不会再往下发展了。
高考体检时，辛瑞遇到了赵雪。看来她去北大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身边围拢了一群急于表达钦佩、羡慕之情的同学。辛瑞也很想上去说些祝贺、恭喜之类的话，却因无意间对视到赵雪平静得出奇、甚至有些冷淡的目光，终于欲言又止。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辛瑞的脑海里冒出一句电影《冰山上来客》中的台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顿时有种历经沧海，阅尽人生，看破世事的超脱。美梦几乎成真又瞬间化为泡影，起伏跌宕折腾了一个多月，他以为自己所经历的“过去的事”是天大的事。殊不知，这不过是人生的第一课，青春期的第一次萌动。仅此而已。
军校提前招生，提前录取。辛瑞早早就收到了海军军事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封面是红底金字，红得热烈，金光耀眼，里面几行苍劲的宋体印刷字写道：
“辛瑞同志：你已被录取进我院学习，参加祖国的海军建设。谨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望你接到通知后，按时来院报到，接受祖国交给你的光荣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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