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奇怪，学造船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幼稚的话来。
顾震有不动神色，指了指邵钧说道：“这要是弄湿了被子可就不是袖珍地图了。”
众人一时迷惑不解，看着顾震有，又看看邵钧。突然明白过来，一阵哈哈大笑。
邵钧臊得满脸通红。
米戈很老道地安慰他说：“毛孩兄弟，你长大了，偶尔画画地图没关系。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嘛。”
海水拍打着船舷，学员们在舰上渡过了实习的第一个夜晚。
起床后，天上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早餐只能在坦克舱里吃了。
看来舰上的伙食相当不错，东西很丰盛。主食是油条、花卷，辅以四种小菜：花生米、咸菜，火腿肠、白斩鸡。豆浆、牛奶、稀粥分别放在三个大铁桶里，随便喝。只是吃饭的人太多了，等顾震有排了半天队打回一碗豆浆来，辛瑞和邵钧都吃完了。
“都快点，马上就要出航了。”辛瑞说完，就匆匆向楼梯口走去。很快，上甲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哨音。
“全员工作部署。准备起锚。”广播里传来了指挥员的声音。
邵钧紧跟在辛瑞身后，顺着楼梯一口气爬上了露天驾驶台。四周一片雾蒙蒙的，驾驶台上有三四个人在忙碌着，舰长看了他们一眼，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手拿送话器对着甲板喊起话来。
“解左缆。好！解右缆。好！收起后锚！”
随着他的口令，船体缓缓地向后移动了。
“右舵，两车退一。舰员左舷站坡。”
“站坡”是海军术语，辛瑞是懂得的，但是还从未亲眼见过。这是海军的一种礼仪，遇有重大的活动，像码头检阅、海上阅兵、访问外国港口等场合，舰员一定要在舰艇两舷沿舰艏方向列队。平时进出港的时候，通常是在面对港口信号台的一舷列队。
一队水兵跑向舰艏甲板，面朝大海，两腿分开，双手背在身后。
“两车进二。发信号，我舰请示出港。”
雨雾中，远处山上的信号台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灯光信号一闪一闪，却看得十分清楚。
“准许出港。转舰队首长指示，预祝海校学员实习顺利。”
信号兵大声复述着接受到的信号内容。辛瑞面无表情，邵钧却莫名地激动起来。
航行计划早就明确了，从这里出发，目的港是广州黄埔，航程大约280海里，往返6天时间。
对舰上的官兵来说，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海了。可舰长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因为出航前的准备会议上，作战处收到了最新气象预报，近期将有台风过境，海上航行会受到影响。台风具体什么时候来，暂时还说不准，可能在一周左右，也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因为实习的计划无法延迟太久，会议研究的结果是，争取抢在台风到来前，完成第一个航次，赶到黄埔避风。
这就有点冒险了。要知道，海上无风三尺浪，登陆舰是平底船，平时出海，尽管只是近岸航行，也会摇晃得一塌糊涂。舰员倒是********，可这些海校的大学生们能经受得了那种阵势吗？
舰长看了看一旁的辛瑞，只见他身板直挺，双手叉腰，一脸兴奋的表情。那派头很像是海军司令，那神情嘛，和幼儿园的娃娃也没什么区别。
“喂，小伙子，过来。”舰长招呼着辛瑞。
“是第一次出海吗？”
“嘿嘿，是。您能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就白吃这十几年海灶了。不怕晕船吗？”
“不怕！哦，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晕船是什么样。”
“嗯。还挺诚实。在海校学什么专业呀？”
“学造船的。”
“哦，学造船的，好呀，以后给海军多造点像样的船。那也是你的同学吧，岁数不大啊。”
辛瑞顺着舰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邵钧水兵帽的黑色松紧带卡在下巴上，两条飘带在风中翻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神情冷峻。分明就是一张娃娃脸，可今天看上去却有点特别，多了一些老成？少了一些稚气？也说不准哪里不对头，反正是和以往大不一样。
登陆舰在风雨中驶出了军港。岸边的景物渐渐模糊，直到完全看不见。
涌浪越来越高，远远地压过来如同千军万马一般。登陆舰满载排水量800多吨，轻而易举就被托上波峰，瞬间又滑落谷底，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前后俯仰，任凭海浪肆虐。
“哗”，舰首溅起了一大片浪花，又瀑布般地淋了下来。辛瑞无意中发现，邵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下了驾驶台，眼下正和袁天华、顾震有站在船头。辛瑞向他们连连挥手，却没人看见。回头看看舰长，只见他眉头紧锁。
“那样很危险，还是请你的同学们回到舱室里去吧。”舰长边说边打开了扩音器。
“123，321。喂、喂。”舰长试好了声音就把话筒交给了辛瑞。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
邵钧正朗诵得起劲，就听到高音喇叭里辛瑞在说话：“船头很危险，请你们赶紧离开。”
邵钧抹了一把脸，冲着高高的驾驶台喊道：“这点风浪算什么？我们是中国海军！”
袁天华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正前方。一向随和的顾震有说话了：“还是回去吧？”
见两个人毫无反应，雕塑般地直挺挺立在那儿，顾震有只好嘟囔着：“你们不走我走。现在还是海军，等下掉海里连烈士都算不上。”说完就踉踉跄跄走开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真像是高尔基说的，狂风卷集着乌云，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打上甲板。
舰艏一股脑地扎下去，都快接近水面了，又忽忽悠悠抬了起来。邵钧和袁天华必须要用尽全力抱住栏杆才勉强不至于摔倒。军装早已经湿透了，脸上也水渍渍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
“邵钧，我重复一遍，船头很危险，快点离开。”
两个人头也不回，一副誓与阵地共存亡的架势。
“嗬，挺有个性的嘛！”舰长冷冷地说道，随手拉响了警铃。
“紧急救生部署。船头有人落水，舱段班进入战位待命。”舰长边下达命令边冲着辛瑞连连挥手，辛瑞明白，那意思是赶他走。
悻悻走下驾驶台，不免灰头土脸，辛瑞窝了一肚子火。
回到坦克舱，入口处一块小黑板上醒目地写着一行大字：“即日起实习学员统一着78式军装”。
辛瑞在心里暗暗骂道：“瞎指挥！前几天那么热非要穿一号服装，现在天凉了又要换短袖。”一号服装是上白下蓝水兵服，二号服装是全蓝水兵服。还有三号、四号等等。78式军装尚未定型，只是在院校学员中试穿，差不多就是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配上军扣和红领章，但在夏天穿上那是既方便又凉爽。
“怎么都这么老实呀？”辛瑞走到铺位旁边时，发现大家都躺着不动。一眼望去，横七竖八一片，正着的、歪着的、趴着的、弓着的，什么样的姿势都有。邵钧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一样。原本还想骂他两句，只见他呆呆地仰脸望天，表情很是纠结。
袁天华一骨碌就坐了起来：“你别动他，他晕船了。”
“啊，这就晕了？刚才的精神头儿哪去了？”辛瑞脱下身上的水兵服，顺手还是捅了捅身边的邵钧，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呼噜声响起。不用找，也知道声源在那里。
新学员的海上实习，除了体验海军生活之外还要进行海图作业，这是航海课的实作考核。两人为一组，分别进行测舰位、和图上标注。邵钧几乎是被袁天华拖到了海图桌前，两眼发呆，无精打采。袁天华见状，拿着六分仪就冲了出去。
“北纬21度10分8秒；东经112度28分50秒。”袁天华从窗口向邵钧喊道。
五分钟后，袁天华又测到一个舰位，他转身扑向窗口：“北纬21度…。。哎，人呢？”邵钧已经不在海图桌前了。
辛瑞正聚精会神地在海图上划着，忽然觉得脚上黏黏的，腿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连忙低头向桌下看去，只见邵钧已经瘫坐在那里，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在无力地挥动着。
袁天华跑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立刻手捂胸口，做出中弹状：“哦，我不行了，这是我的党费。”
辛瑞伸手去拉邵钧，软绵绵的拉不动，顾震有急忙跑过去搭手，经过袁天华身边时，冲他“哼”了一声。
顾震有的不满警醒了袁天华，玩笑有点开过头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六分仪，对他们两个人说道：“你们扶着点，我背他下去。”
教员见状，马上大声喊道：“能做的就继续做，实在不行的也不要坚持，可以下去休息。”
费了不少工夫才把邵钧放到床铺上，顾震有忙着用毛巾给他擦去身上的呕吐物，袁天华去拿他的水壶。辛瑞四下张望，见沈海平和林立都躺在铺位上，他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沈海平有气无力地说：“没事，一时还死不了。”
林立头不抬、眼不睁，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回头再看邵钧，只见他腹部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惨白，前额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像是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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