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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汪监生贪财娶寡妇(2 / 2)

看看已是三月十五日,云生想道:“今已及期,祇是那王兄又不见,又不知他家住在何处。那日失算了,着一个人随他去认了住场,方有下落。如今若是不来,祇好空欢喜一番。心下闷闷不乐,走进走出,心中不安。直待午后,祇见王乔穿了新衣,走入门来。云生见了,就是见了宝一般,慌忙走下阶来,拱到堂上。相见坐下。

云生道:“小弟正在这里自悔,前番不曾着一小使送到府上,今日欲去相请,无由而来,重蒙再降,使小弟不安之甚。”王乔道:“船住水西门了,不知是那一个时辰。”云生道:“日没酉时,是金匮黄道。”实时吩咐手下,打点迎婚之事。心想诸凡要省事,到其间未免要用银子,不怕你肉割了,一时间,时辰已到,把新娘抬至堂上。下轿拜了天地神祗,化了纸马,揭去扇巾中,露出那花容月貌,愈加比前番娇媚了几分:品貌婷婷裳似云,翠眉淡淡点朱唇。

一双俊眼含娇媚,三寸细莲半捻春。云生见了,魂飞天外。须臾抬进八个皮箱,十分沉重,排在房中。云生算计,并不请着亲邻,祇与王乔两夫妻合着一桌酒,就在房中坐饮。吃到二更,王乔辞了下楼去,送在书房中宿下。新郎新妇,未免解衣就枕:祇见二人虽旧,两下重新。一个驾鹤乘鸾,一个攀龙附凤。一时间,巫雨会襄王;片刻问,彩云迷是虫。金莲高驾水津津,不怕溢蓝桥;玉笋轻抽,火急急,那愁烧袄庙。口对口,舌尖儿不约而来;腿夹腿,那话儿推来又去。久已离变,今夜不能罢手;向成渴凤,何时方得能丢。虽然交浅,实是情深。

直至五更方纔着枕。次日梳洗已毕,王氏将八箱之匙,齐开与云生逐件件看过。衣服首饰,金宝珠王,满满八箱。又将田地原契,一并与云生收下。云生心暗欢喜,也将前妻箱钥交付王氏,并自己积下三千余两亦交付妻子收下。有此夫妻二人,如鱼似水,步步不离,好生恩爱,正是:守已不求过分福,安居惟乐自然春。这王氏嫁到汪家,将五十日,恰遇端午佳节。汪云生祇是家常淡饭,并不设酒做节。王氏祇暗地一笑,便道:“闻知烟雨楼上,看龙船极是美观,我心中要去看一看,你可肯么?”云生想道:“去看未免又要破费几钱船钱,”祇因心爱了,他吝啬不得,道:“使得。”实时吃了午饭,夫妻二人上船去看。吩咐王大舅照管家下。王氏将匙钥都付与王乔收了,一船直至烟雨楼前。上岸登楼一望,但闻金鼓之声,震惊数里:梅天歇雨,萱草舒花。画鼓当湖,相学鱼龙之戏。彩舟竞渡,咸施爵马之仪。旗影如云,浪花似雪。上下祠前,戏纸去来。湖上讴歌,于是罢市。出观皆为佩兰宝艾,登舟远泛,无非迭翠偎红。桅子榴花,并倌同心之结;香囊罗扇,相遗长命之丝。短笛横吹,相传吊古。青娥皓齿,略不避人。分曹得胜,识为西舍郎君;隔叶闻声,知是东邻女伴。杏子之衫,污洒藕丝。作揽望船,检点繁华,午日欢于上巳。殷勤寄省,昔年同是阿谁。而树里楼台,列户皆悬蒲艾。堤边罗绮,无心更去秋千。待月愿迟,听歌恨短。及时行乐,故从俗子。当多睹貌相欢,盖忘情者或寡。已乃逸兴渐闲,纤讴并起。将归绣榻之中,却望银塘之上。草烟罢绿,莲粉坠红。驴背倒骑,白酒已熏游客;渡头上火,黄昏尽送归人。载还十里香风,闲却一钩新月。于时龙归沧海,船泊清河。可惜明朝,又是初六。云生看罢,与王氏下楼上缆。摇到家来,已是黄昏时候。王乔早已接着进了中堂,完了一日之事不题。

不觉光阴似箭,看看过了中秋,又是重阳节过,十月来临。云生与王大舅云:“目今将收晚稻时间了,明日烦劳尊舅,往租户家一行,先收早米也好。”王乔云:“我已计议定了,祇在早晚同妹丈一行方好。”云生道:“使得。”王乔晚上与妹子说明此事。

次日,王乔道:“妹丈,他日且慢去,待小弟先去一看,若是时候,方可同去。不然何苦跋涉一番。”云生说:“有理。”王乔去了一日方回道:“明日同妹夫且去。已是将次了,遂连晚雇下一只小船,明早同行便了。”次早,王氏早早抽身做了早饭,与丈夫哥子吃了,下船一路往海盐而行。船至曹王庙,王乔道:“住了船。”与云生说:“妹丈,你且在船中略坐一坐,等我先去一看,我来按你同去便了。”云生说:“大舅你先去,我就来便是。”王乔去了,云生上岸闲行,步到曹王庙前,祇见台上演戏。云生近前一看,演的是《四大痴传奇》,正好卢至员外与妻子唱那《懒画眉》,道:几时得奇珍异宝万斯箱,金玉煌煌映画堂。珍珠珊若垣垣墙,夜明珠百斛如拳样,七尺珊瑚一万双,一怎能够巴清寡妇守中房,倚顿陶朱贩四方。

乌孙阿保收牛羊,石崇王恺开银当,刁民豪奴千万行。那虞至妻子冻馁难当,唱与卢至听道:我笑你蝇头场上履冰霜,马足尘中晓夜忙。你一生衣食两周张,妻儿老少遭魔障,那里有金脚银棺葬北廊。

那卢至回唱与妻子听道:

一生钱癖在膏盲,阿堵须教达卧床。便秤柴数米有何妨,那饥寒小事何足讲,可不道,惜粪如金家始昌。却好里边孩子饥得哭起来,那妻子听见道:员外听见么?

那嗷嗷黄口乱饥肠,你百万陈陈贮别仓,便分升斗活儿娘,也是你前生欠下妻孽帐,今世须当剜肉偿。

卢至回唱道:

我岂是看财童子守钱郎,祇是来路艰难不可忘。从来财命两相当,既然入手宁轻放,有日须思没日粮。

云生看得大眼直。看完了,天色已黑。回到船中,问家人:“王大舅曾回来么?”家人道:“竟不见来。如今天色已晚了,还是怎的?”云生道:“自然住在此处等他。”一面收拾些晚饭吃了,就睡在船中。

大早起来,还不见到。家人说:“大舅还不见来,船中柴米也无,怎生是好?”云生想道:“此时不来,不知是何意思,欲待要等,奈无柴米在船,不若且回去再龋”登时把船摇转,回到家中。走进里边,祇见女使们报道:“大娘今早不见在房里,往四处相寻,后门都开了,不知往那里去了。”云生吃了一惊,忙上楼来。一看箱笼全无,搬一个尽情绝义,并无一物存留。

云生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计也。”双脚一跌,扑漱漱掉下泪来道:“容易挣得这个家私,一旦付之无有,实好苦也。”家人背地皆说:“日常间半文不使,如今被妇人骗去,真真可恼。”正方祇见射上一张字纸,上写道:忆昔清明遇雨,遂尔逢君,幸结三生,永谐百岁,夫唱妇随之念宁无,时序关心,午节欣逢吝治。一卮浊酒,半文不费,竟图万顷良田。弃妻虽有七出之条,背夫岂无三尺之法。借宿一宵,奉钱三百。身赔七百,也得千金。妾为媚色绿珠,君实谋财强盗。罪系一般,法分轻重。妾学西子邀游,君似亡羊于歧路。想君此际宁无泪寒!再休想钱过北斗,恐番成身葬南山。劝君耐烦,幸无叹息,祇有香饵钧鱼,那见无饵钓鳖。大胆打番芝麻,再莫糖饼刮削。

云生看罢,自悔道:“原来我惜了钱财,逢时过节,竟不说起。若得依先还我家私,我便朝朝夜夜元宵,我也情愿了。”那街坊上人,大为痛快,又做一支挂枝儿唱着:皮抓篱水筲汲得漏,进一文积一文。着甚来由,家私积得真丰厚。犹自贪心重,惹得个女风流,指望他万顷田园也,反弄得空双手。

总评:

自古道得便宜处失便宜,又道贪字是个贫字。云生吝啬成家,实为色欲所迷,终为艳妇所诱,番成苦梦,堪动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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