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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1 / 2)

近伶人所演《陳仲子》一折,向疑出《東郭記》;乃檢之,實無是也。今得楊升庵所撰《太和記》,是折乃出其中。甚矣,博物之難也。

《輟耕錄》云:“千夫長李某戍天臺縣日,一部卒妻郭氏有令姿,見之者無不嘖嘖稱賞,李心慕焉。去縣七八十里,有私盜出沒處,李分兵往戍,卒遂在行。既而日至卒家,百計調之,郭氏毅然莫犯。經半載,夫歸,具以白;爲屬所轄,罔敢誰何。一日,李過卒門,卒邀入治茶,忽憶得前事,怒形於色,亟轉身持刃出,而李幸脫走,訴於縣,縣捕系窮竟案議‘持刃殺本部官,罪死’。桎梏囹圄中。從而邑之惡少年與官之吏胥、皂隸輩,無不起覬覦之心者。郭氏躬餽食於卒外,閉戶業紡績以資衣食,人不敢一至其家。久之,府檄調黃岩州一獄卒葉其姓者至,尤有意于郭氏,乃顧視其卒,日飲食之,情若手足。卒感激入骨髓。忽傳有五府官出。五府之官,所以斬決罪囚者。葉報卒知,且謂曰:‘汝或可活,我與爲義兄弟;萬一不保,汝之妻尚少,汝之子若女才八九歲耳,奚以依顧?我尚未娶,寧肯俾爲我室乎?若然,我之視汝子女,猶我子女也。’卒喜,諾。*葉遂令郭氏私見卒。卒謂曰:‘我死有日。此葉押獄性柔善,未有妻,汝可嫁。’郭氏曰:‘汝之死,以我之色,我又能貳適以求生乎?’既歸,持二幼痛泣而言曰:‘汝爹行且死,娘死亦在旦夕,我兒無所怙恃,終必死於飢寒。我今賣汝與人。娘豈忍哉,蓋勢不容已,將復奈何!汝在他人家,非若父母膝下比,毋仍如是嬌癡爲也。天苟有知,使汝成立,歲時能以巵酒奠父母,則是我有後矣。’其子女頗聰慧,解母語意,抱母而號,引裾不肯釋手。遂攜二兒出市,召人與之,行路亦爲之墮淚。邑人有憐之者,納其子女,贈錢三十緡。郭氏以三之一具酒饌,攜至獄門,謂葉曰:‘願與夫一再見。’葉聽入。哽咽不能語,既而曰:‘君擾押獄多矣,可用此少禮答之。又有錢若干,可收取自給。我去一富家執作,爲口食計,恐旬日不及看君故也。’相別垂泣而出。走至仙人渡溪水中,危坐而死。此處水極險惡,竟不爲衝激倒仆。人有見者,報之縣。縣官往驗視,得實,皆驚異失色。爲具棺斂,葬於死所之側山下。又爲申達上司,仍表其墓曰‘貞烈郭氏之墓’,大書刻石墓上。至正丙戍,朝廷遣奉使宣撫循行列郡,廉得其事,原卒之情,釋之,人遂付還子女。終身誓不再娶。”此事描摹令人欲泣。《雙珠記》本此。

村中演劇,每演包待制勘雙釘事,一名《鈞金龜》。此事亦見《輟耕錄》:“姚忠肅爲遼東按察使,武平縣民劉義訟其嫂與其所私同殺其兄成。縣尹丁欽以成屍無傷,憂懣不食。妻韓問之,欽語其故。韓曰:‘恐頂顖有釘,塗其迹耳。’驗之,果然。獄定,上讞,公召欽諦詢之,欽因矜其妻之能。*公曰:‘若妻處子耶?’曰:‘再醮。’令有司開其夫棺,毒與成類。並正其辜。欽悸卒。時比公爲宋包孝肅公拯云。”

萊州閻瀾與柳某善,有腹昏之約。及誕,閻得男曰自珍,柳得女曰鸞英,遂結夙契。柳登進士,仕至布政;而瀾止歲貢,得教職以死,家貧不能娶。柳欲背盟,鸞英泣告其母曰:“身雖未往,心已相諾。他適之事,有死而巳。”鸞英度父終渝此盟,乃密懇鄰媼往告自珍:“妾有私蓄,請以某日至後圃,持歸,姻事可成。遲則爲他人先矣。”自珍與其師之子劉江、劉海言之。江、海設酒賀自珍,醉於學舍,如期詣柳氏。鸞英倚圃以望,以物付之,而小婢識非自珍,曰:“此劉氏子也。”鸞英詈曰:“狗奴何以詐吾財!速還則已,否則告官。”江、海恐事洩,遂殺鸞英及婢而去。自珍夜半醉醒,悔失約,黑夜直入圃中,踐血屍而躓。臭之腥氣,懼而歸。衣履沾血。達曙,柳氏覺女被殺,而不知主名。官爲遍詢,鄰媼遂首女約。自珍至,血衣尚在,不容置辨,論死。會御使許公出巡至郡,夢一無首女子泣曰:“妾鸞英,身爲賊劉江、劉海所殺,反坐吾夫。幸公哀憐此獄,死且不朽!”明旦,召問自珍,具述江、海留飲事。許捕二凶訊之,具服,誅於市而釋自珍,爲女建坊以表之。《釵釧》傳奇所由作也。此見《湖海搜奇》。乃《釵釧記》以閻爲皇甫,以劉爲韓,以許御史爲李若水,轉令本事姓氏不彰,每爲之憾。

閩中洛陽橋圮,發石,有刻文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鄞人蔡錫者,永樂癸丑鄉試中式,*仁廟時以學行授兵科給事中,陞泉州知府。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工難施。錫無可爲計,欲以文檄海神。一醉卒趨而前曰:“我能齎檄往。”復乞酒飲,大醉,自投於海,若有神擎捧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二十一日酉時也,遂於是日舉工。潮旬餘不至,工遂成。載錫本傳。此實事也,人不知,而以事附蔡端明,且以爲傳奇中戲妄之語,非也。

《冬夜箋記》云:“王曾少孤,鞠于叔氏;無子,以弟之子澤爲後。而《百順記》傳奇則載其具慶生子事。”王阮亭奉命祭江瀆,方伯熊公設宴餞之,弋陽腔演《擺花張四姐》。問所本,阮亭默然。公語人曰:“誰謂王阮亭博雅?今日爲我難倒!”

稗畦居士洪昉思升,仁和人,工詞曲,撰《長生殿》雜劇,薈萃唐人諸說部中事及李、杜、元、白、溫、李數家詩句,又刺取古今劇部中緐麗色段以潤色之,遂爲近代曲家第一。在京師填詞初畢,選名優譜之,大集賓客。是日國忌,爲台垣所論。與會凡數人,皆落職。趙秋谷時官贊善,亦罷去。秋谷年二十三,典試山西,回時,騾車中惟攜《元人百種曲》一部,日夕吟諷。至都門,值《長生殿》初成,因爲點定數折。昉思跌宕孤逸,無俗情。年五十餘,墮水死。毛西河《長生殿院本序》云:“洪君昉思,好爲詞。以四門弟子遨遊京師,初爲西蜀吟,既而爲大晟樂府,又既而爲金、元間人曲子。自散套、雜劇以至院本,每用作長安往來歌詠酬贈之具。嘗以不得事父母,作《天涯淚》劇以寓其思親之旨。應莊親王世子之請,取唐人《長恨歌》事,作《長生殿》院本,一時勾欄多演之。越一*年,有言日下新聞者,謂:‘長安邸第,每以演《長生殿》曲,爲見者所惡。會國恤止樂,其在京朝官大紅小紅已浹日,而纖練未除,言官謂:“遏密讀曲,大不敬。”賴聖明寬之,第褫其四門之員,而不予以罪。然而京朝諸官,則從此有罷去者。’”

通州張孝廉異資擢士,康熙初爲崖州知州,有感於寇萊公事,作《崖州路》傳奇,詞甚奇崛,賓白整齊。又作《麒麟夢》、《鴛鴦榜》、《黃金盆》三種。

元人吳昌齡《西遊》詞,與俗所傳《西遊記》小說小異。曹楝亭曰:“吾作曲多效昌齡,比於臨川之學董解元也。”

《池北偶談》云:“袁崇冕,字西野,工金、元詞曲,所著《春遊》、《秋懷》諸曲,足參康、王之座。同時有高應玘者,亦工詞曲,其《北門鎖鑰》雜劇,論者以爲詞人之雄。又有張國壽者,善金、元詞曲,所著有《脫穎》、《茅廬》、《章台柳》、《韋蘇州》、《申包胥》等劇,在袁西野、李中麓伯仲間。皆章邱人。又有張自慎者,字敬叔,商河人,著金、元樂府三十餘種。太原萬修伯曰:‘北曲一派,海內索解人眼中不得,獨見張就山耳。’就山,自慎別號也。”

《香祖記》云:“吾宗鶴尹兄抃,工於詞曲。作《籌邊樓》傳奇,一襃一貶,字挾風霜。至於維州一案,描摹情狀,可泣鬼神。傳奇小技,足以正史家論斷之謬誣也。鶴尹大父緱山先生,作《鬱輪袍》及《裴湛和合》二曲,詞曲家稱爲本色當行。”周冰持,雲間才士,狂誕不羈,善填詞,時最稱其《珊瑚玦》。開場《西江月》云:“秀才之苦苦無加,黃蘖、黃連之下,作者偶然寄託,看官切莫疑嗟。周郎亦是秀才家,肯減了自家聲價?”《茶餘客話》云:“華亭周綸字膺垂,才士不偶。有子名稚廉,字冰持,少年以《錢塘觀潮賦》知名。除夕署門云:‘論家世如帖、官窯,可云舊矣;問文章似談箋、顧繡,換得錢無?’二物皆松江産。稚廉好食生蝸牛。”

《曠園雜誌》云:“錢塘沈孚中有《宰戍記》傳奇,直逼元人,爲明曲第一。”陸次雲作《沈孚中傳》云:“沈嵊,字孚中,居武陵北墅。填詞奪元入席,所存者獨《息宰河》、《綰春園》傳奇,尤爲詞場稱豔。”

《柳南隨》云:“予所居徐市,徐大司空聚族處也。前明之季,其族有二人並擅高貲:一最豪奢;一最恡嗇者,則爲諸生啓新,其族人陽初爲作《一文錢》傳奇以誚之,所謂盧至〔一九〕員外者,指啓新也。”又云:“徐復祚,字陽初,大司空栻之孫,工詞曲,若《紅梨》、《投棱》、《祝髮》、《宵光劍》、《一文錢》、《梧桐雨》,至今流傳於世。”按《祝髮》見張伯起《陽春六集》,非陽初作。《南音三籟》云:“《紅梨》,逸其名。”

《酒邊瓚語》云:“顧大典,字道行,吳江人,著《清音傳奇》四種:《青衫》、《葛衣》、《義乳》、《風教編》,而《葛衣》最傳。”

《知新錄》云:“覆水事,乃姜太公少婿馬氏,已離矣,見太公封齊,妻拜求合,公取覆水云云,故*《戰國策》姚賈對秦王曰:‘太公望,齊之逐夫。’今以覆水爲買臣事,非也。”

吾邑鄭超宗《鴛鴦棒》題詞云:“香令先生遺書,以《夢花酣》、《鴛鴦棒》二劇屬予序。一爲至情者,一爲不及情者。嗟乎,人情百端俱假,閨房之愛獨真;至此愛復移,無復有性情者矣!覽薛季衡、錢媚珠事,使人恨男子不如婦人、達官不如乞兒、文人不如武弁,其重有感也夫?”又《夢花酣》題詞云:“《夢花酣》與《牡丹亭》情景略同,而詭異過之。如蕭鬥南者,從無名、無象中結就幻緣,安如是,危如是,生如是,死如是,受欺、受謗如是,能使無端而生者死、死者生,又無端而彼代此死、此代彼生。《榆柳》一詩,千吟百諷。蛋和尚提放傀儡,碧桃花喬作轉輸,所謂‘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未有如斯之如意者也。嗚呼!湯比部之傳《牡丹亭》,范駕部之傳《夢花酣》,皆以不合時宜,而所謂‘寓言十九’者,非耶?”

《滿牀笏》,一名《十醋記》,合肥龔司寇門客作。中人龔節度十折,于本文無關,蓋爲橫波出色煊染也。

明祁參政承?,集元、明傳奇八百餘部;益以本朝,則益多矣。其中三家所撰最多。朱良卿三十三本:《大極奏》、《四奇觀》、《五代榮》、《雙和合》、《九蓮燈》、《蓮花筏》、《快活三》、《玉數珠》、《青風寨》、《飛龍鳳》、《虎囊彈》、《建皇圖》、《黨人碑》、《龍燈賺》、《萬壽冠》、《照膽鏡》、《瑞霓羅》、《元宵鬧》、《御雪豹》、《石麟鏡》、《吉慶圖》、《漁家樂》、《乾坤嘯》、《寶曇月》、《纓絡會》、《牡丹圖》、《奪秋魁》、《血影石》、《一捧花》,餘四本未詳。李元玉一笠庵二十九本:《一捧雪》、《人獸關》、《永團圓》、《占花魁》、《五高風》、《雙龍鳳》、《昊天塔》、《兩鬚眉》、*《三生果》、《牛頭山》、《武當山》、《麒麟》、《虎邱由》、《長生像》、《千里舟》、《眉山秀》、《連城璧》、《千忠會》、《掛玉帶》、《意中緣》、《鳳雲翹》、《洛陽橋》、《太平錢》、》《萬里圓》、《風雲會》、《羅天醮》、《麒麟種》、《萬民安》、《禪真會》。元玉系申相國家人,爲孫公子所抑,不得應科試,因著傳奇以抒其憤,而一、人、永、占尤盛傳於時。其《一捧雪》極爲奴婢吐氣,而開首即云:“裘馬豪華,恥爭呼貴家子。”意固有在也。沈寧庵屬玉堂二十本:《紅渠》、《埋劍》、《十孝》、《分錢》、《雙魚》、《合衫》、《義俠》、《鴛衾》、《桃符》、《分柑》、《四異》、《鑿井》、《珠串》、《奇節》、《結髮》、《墜釵》、《博笑》、《翠屏山》、《望湖亭》、《耆英會》。甯庵字伯英,號詞隱生,吳江人。

《說楛》云:“邵宏治,荊溪人,作《香囊》傳奇,至‘落日下平川’,不能續。其弟應聲曰:‘何不云“歸人爭渡喧”乎?’時邵方與弟爭田,因大喜,割畀之,今名‘渡喧田’。”

《說楛》又云:“《玉簫》傳奇有云:‘眼波眉黛不分明’,今教坊多作‘眼皮眉黛’。何元朗嘗正之矣,而不知所謂。按南唐張泌《江城子》云:‘浣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眉黛輕。’始知元人雜劇,無一字無來處也。”

《南音三籟》云:“《玉環記》‘隔紗牕日高花弄影’,改元劇喬夢符也。喬《煞尾》末句云:‘比及你見我那負心薄倖,多管我一靈先到雒陽城。’此等語不但慘戚,抑且以之作收,力有萬鈞。令以混入《貓兒墜》中,急腔唱過,大減分數矣。”

《浣水續談》云:“今傳奇有《三元記》,載馮當世父商還妾,歸生當世。將誕,閭裏皆夢鼓吹迎狀元。然*考之《方輿勝覽》:‘馬涓,南部人,父從政歸妾,感上帝,得子。’而當世父名式,爲左侍禁以終,非商也。然則因馬氏事而誤以爲馮也?事載《鶴林玉露》。似爲失實。”按《鶴林玉露》云:“馮京,字當世,鄂州咸寧人。其父,商也,壯年無子。將如京師,其妻授以白金。京師買一妾,立券償錢矣,問妾所自來,泣涕言:‘父有官,因綱欠折,鬻以爲賠償之計。’遂不忍犯,遣還其父,不索其錢。及歸,妻問買妾安在,具告以故。妻曰:‘君用心如此,何患無子!’果生京。”

《金陵瑣事》云:“段炳,字虎臣,秀才,和元人馬東籬‘百歲光陰’一套,足以壓倒東籬。”又云:“張田維,字治卿,號五山秀才,有溪上閒情藏於家,友人刊其《雙烈記》、《章台柳》兩種。”

《箬陂繼世紀聞》云:“劉瑾奸險,素疾文臣,與同類屢在上前言:‘弘治年間,朝權俱爲內文臣所掌,朝廷虛名而已。’每行諸戲劇。”《台名言》云:“嘉靖甲辰,給事中呂時中劾順天鄉試主考浦應麒通賄,至形諸戲劇。”

《譚輅》云:“《姜詩》傳奇,相傳是學究陳罷齊所作,雖粗淺,然填詞亦親切有味,且甚能感動人,似有裨於風化,不可以其膚淺而棄之。”

錢塘女史梁夷素,字孟昭,工詩畫,嘗作《相思硯》傳奇行世。錢御史石城《芙蓉峽》傳奇,亦其夫人林亞清作。婦人填曲,前代未有。林名以寧,有集,詩極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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