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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1 / 2)

楚莫敖子华对威王

威王问于莫敖子华曰:“自从先君文王,以至不谷之身,亦有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乎?”莫敖子华对曰:“如华不足以知之矣。”王曰:“不于大夫,无所闻之。”莫敖子华对曰:“君王将何问者也?彼有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有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亦有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王曰:“大夫此言,将何谓也?”

莫敖子华对日:“昔令尹子文,缁帛之衣以朝,鹿裘以处。未明而立于朝,日晦而归食。朝不谋夕,无一日之积。故彼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令尹子文是乜。

“昔者叶公子高,身获于表薄,而财于柱国;定白公之祸,宁楚国之事;恢先君以掩方城之札四封不廉,名不挫于诸侯。当此之时也,天下莫敢以兵南向。叶公子高,食田六百畛。故彼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叶公子高是也。

“昔者吴与楚战于柏举,两御之间夫卒交。莫敖大心抚其御之手,顾而太息曰:‘嗟乎子呼,楚国亡之日至矣!吾将深入吴军,若扑一人,若捽一人,以与大心者也,社稷其为庶几乎?’故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

“昔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棼冒勃苏曰:‘吾被坚瓶赴强敌而死,此犹一卒也。不若奔诸侯。’于是赢粮潜行,上峥山,逾深溪,蹠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雀立不转,昼吟宵哭。七日不得告。水浆无人口,癫而殚闷,旄不知人。秦王闻而走之,冠带不相及,左奉其首,右濡其口,勃苏乃苏。秦王身问之:‘子孰谁也?’棼冒勃苏对曰:‘臣非异,楚使新造塾棼冒勃苏。吴与楚人战于柏举,三战人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使下臣来,告亡,且求救。’秦王顾令之起:‘寡人闻之:万乘之君,得罪一土,社稷其危。今此之谓也。’遂出革车千乘,卒万人,属之子满与子虎,下塞以东,与吴人战于浊歹大而大败之,亦闻于遂浦。故劳其身、愁其思以忧社稷者,棼冒勃苏是也。

“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人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谷结斗于宫唐之上,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遂人大宫,负鸡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乱。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谷之功,多与存国相若,封之执圭,田六百畛。蒙谷怒曰:‘谷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患无君乎?’遂自弃于磨山之中,至今无冒。故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蒙谷是也。”

王乃太息曰:“此古之人也。今之人焉能有之邪?”

莫敖子华对曰:“昔者先君灵王好小腰,楚士灯食,冯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恶,然而不谜。华闻之:其君好发者,其臣决拾。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诚好贤,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

张仪司马错议伐蜀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辕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于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狄之长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百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王曰:“善。寡人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苏子说齐闵王

苏子说齐闵王曰:“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夫后起者藉也,而远怨者时也。是以圣人从事,必藉于权而务兴于时。夫权藉者,万物之率也;而时势者,百事之长也。故无权藉,倍时势,而能事成者寡矣。

“今虽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刿矣。坚箭利金,不得弦机之利,则不能远杀矣。矢非不铦,而剑非不利也,何则?权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赵氏袭卫,车舍人不休傅卫国,城刚平,卫八门土而二门堕矣,此亡国之形也。卫君跣行告诉于魏,魏王身被甲底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骛,河山之间乱。卫得是藉也,亦收馀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之郭。卫非强于赵也,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藉力魏而有河东之地。赵氏惧,楚人救赵而伐魏,战于州西,出梁门,军舍林中,马饮于大河。赵得是藉也,亦袭魏之河北,烧棘沟,坠黄城。故刚平之残也,中牟之堕也,黄城之坠也,棘沟之烧也,此皆非赵、魏之欲也。然二国劝行之者何也?卫明于时权之藉也。今世之为国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敌强,国罢而好众怨,事败而好鞠之,兵弱而憎下人,地狭而好敌大,事败而好长诈。行此六者而求霸,则远矣。

“臣闻善为国者,顺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后从于天下。故约不为人主怨,伐不为人挫强。如此,则兵不费,权不轻,地可广,欲可成也。昔者齐之与韩、魏伐秦、楚也,战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韩、魏也,然而天下独归咎于齐者何也?以其为韩、魏主怨也。且天下遍用兵矣,齐、燕战而赵氏兼中山,秦、楚战韩、魏不休,而宋、越专用其兵。此十国者,皆以相敌为意,而独举心于齐者何也?约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强也。

“且夫强大之祸,常以王人为意也;夫弱小之殃,常以谋人为利也。是以大国危,小国灭也。大国之计,莫若后起而重伐不义。夫后起之藉与多而兵劲,则是以众强敌罢寡也,兵必立也。事不塞天下之心,则利必附矣。大国行此,则名号不攘而至,霸王不为而立矣。小国之情,莫如谨静而寡信诸侯。谨静,则四邻不反;寡信诸侯,则天下不卖。外不卖,内不反,则积穑朽腐而不用,币帛矫蠹而不服矣。小国道此,则不祠而福矣,不贷而见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义者霸,用兵穷者亡。何以知其然也?昔吴王夫差,以强大为天下先,强袭郢而栖越,身从诸侯之君,而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看,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谋王,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昔者莱、莒好谋,陈、蔡好诈,莒恃越而灭,蔡恃晋而亡。此皆内长诈、外信盾侯之殃也。由此观之,则强弱大小之祸,可见于前事矣。

“语曰:‘骐骥之衰也,驽马先之;孟贲之倦也,女子胜之。’夫驽马、女子,筋力骨劲,非贤于骐骥、孟贲也。何则?后起之藉也。今天下之相与也不并灭,有而案兵而后起,寄怨而诛不直,微用兵而寄于义,则亡天下可局足而须也。明于诸侯之故,察于地形之理者,不约亲,不相质而固,不趋而疾,众事而不反,交割而不相憎,俱强而加以亲。何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燕、齐战于桓之曲,燕不胜,十万之众尽。胡人袭燕楼烦数县,取其牛马。夫胡之与齐,非素亲也,而用兵又非约质而谋燕也,然而甚于相趋者何也?形同忧而兵趋利也。由此观之,约于同形则利长,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故明主察相,诚欲以霸王也为志,则战攻非所先。战者,国之残也,而都县之费也。残费已先,而能从诸侯者寡矣。彼战者之为残也,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输饮食而待死士,令折辕而炊之,杀牛而觞士,则是路窘之道也。中人祷祝,君翳酿,通都小县置社,有市之邑莫不正事而奉王,则此虚中之计也。夫战之明日,尸死扶伤,虽若有功也,军出费,中哭泣,则伤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伤者空财而共药,完者内醋而华乐,故其费与死伤者钧。故民之所费也,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军之所出,矛戟折,镮弦绝,伤弩,破车,罢马,亡矢之太半。甲兵之具,官之所私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厮养卒之所窃,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天下有此再费者,而能从诸侯者寡矣。攻城之费,百姓理襜蔽,举冲橹,家杂总,身窟穴,中罢于刀金。而士困于土功,将不释甲,期数而能拔城者为亟耳。上倦于教,士断于兵,故三下城而能胜敌者寡矣。故曰:彼战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杀其君,灭其国,又西围晋阳,吞兼二国,而忧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者,何谓也?兵先战攻,而灭二子之患也。昔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赵,南战于长子,败赵氏;北战于中山,克燕军,杀其将。夫中山,千乘之国也,而敌万乘之国二,再战比胜,此用兵之上节也。然而国遂亡,君臣于齐者,何也?不啬于战攻之患也。由此观之,则战攻之败,可见于前事矣。

“今世之所谓善用兵者,终战比胜,而守不可拔,天下称为善,一国得而保之,则非国之利也。臣闻战大胜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罢而城郭露。夫士死于外,民残于内,而城郭露于竟,则非王之乐也。今夫鹄的非咎罪于人也,便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则喜,不中则愧。少长贵贱,则同心于贯之者,何也?恶其示人以难也。今穷战比胜,而守必不拔,则是非徒示人以难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则天下仇之必矣。夫罢士露国,而多与天下为仇,则明君不居也。素用强兵而弱之,则察相不事。彼明君察相者,则五兵不动而诸侯从,辞让而重赂至矣。故明君之攻战也,甲兵不出于军而敌国胜,冲橹不施而边城降,士民不知而王业至矣。彼明君之从事也,用财少,旷日远而为利长者。故曰:兵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臣之所闻,攻战之道非师者,虽有百万之军,北之堂上;虽有阖闾、吴起之将,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乏,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为尊,利制海内不为厚。故夫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逸,乱天下而自安,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也。何以知其然?佚治在我,劳乱在天下,则王之道也。锐兵来而拒之,患至而移之,使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矣。何以知其然矣?昔者魏王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恃其强而拔邯郸,西围定阳,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于竟内,尽堞中为战具,竟为守备,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卫鞅谋于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于天下,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其与必众。故以一秦而敌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则臣请必北魏矣。’秦王许诺。卫鞅见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于天下矣。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非宋、卫也,则邹、鲁、陈、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东伐齐,则赵必从矣;西取秦,南伐楚,则韩必从矣。大王有伐齐、楚心,而从天下之志,则王业见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后图齐、楚。’魏王悦于卫鞅之言也,故身广公宫,制丹衣柱,建九斿,从七星之。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于是齐、楚怒,诸侯奔齐。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大恐,跣行按兵于国,而东次于齐,然后天下乃舍之。当是时,秦王垂拱而受西河之外,而不以德魏王。故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言于尊俎之间,谋成于堂上,而魏将已禽于齐矣。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已人于秦矣。此臣之所谓北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

虞卿议割六城与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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