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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1 / 2)

归熙甫周弦斋寿序

弦斋先生,居昆山之千墩浦上,与吾母家周氏居相近也。异时,周氏诸老人皆有厚德,饶于积聚;为子弟延师,曲有礼意。而先生尝为之师,诸老人无不敬爱。久之,吾诸舅兄弟,无非先生弟子者。

余少时,见吾外祖与先生游处,及吾诸舅兄弟之从先生游。今闻先生老而强壮如昔,往来千墩浦上,犹能步行十馀里。每余见外氏从江南来,言及先生,未尝不思少时之母家之室屋井里森森如也,周氏诸老人之厚德浑浑如也,吾外祖之与先生游处恂恂如也,吾舅若兄弟之从先生游龂龂如也。今室屋井里非复昔时矣;吾外祖诸老人无存者矣;舅氏惟长舅存耳,亦先生之弟子也,年七十馀矣。兄弟中,河南行省参知政事子和最贵显,亦已解组而归,方日从先生于桑梓之间。俯仰今昔,览时事之变化,人生之难久长如是。是不可不举觞而为之贺也!

嘉靖丁巳某月日,先生八十之诞辰。子和既有文以发其潜德,余虽不见先生久,而少时所识其淳朴之貌,如在目前。吾弟子静复来言于予,亦以予之知先生也。先生名果,字世高,姓周氏,别号弦斋云。

归熙甫戴素庵七十寿序

戴素庵先生,与吾父同入学宫为弟子员,同为增广生,年相次也。皆以明经工于进士之业,数试京闱,不得第。予之为弟子员也,于班行中见先生辈数人,凝然古貌,行坐不敢与之列,有问则拱以对;先生辈亦偃然自处,无不敢当之色。会予以贡人太学,而先生犹为弟子员。又数年,乃与吾父同谒告而归也。

先生家在某所,渡娄江而北,有陂湖之胜,裕州太守龚西野之居在焉。裕州与先生为内外昆弟,然友爱无异亲昆弟;一日无先生,食不甘,寝不安也。先生尝遘危疾,西野行坐视先生而哭之,疾竟以愈,日相从饮酒为欢。盖龚氏之居,枕傀儡荡,溯荡而北,重湖相袭,汗漫沉浸,云树围映,乍合乍开,不可穷际,武陵桃源无以过之。西野既解缨组之累,先生亦释弦诵之负,相得于江湖之外,真可谓肥遁者矣。其后西野既逝,先生落然无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犹严子弟之礼,事先生如父在时。故先生虽家塘南,而常游湖上为多。

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婿也,命予以文。为言先生平生甚详,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时在乡校中,先生与家君已追道前辈事,今又数年,不能复如先生之时矣。俗日益薄,其间有能如龚裕州之与先生乎?而后知先生潜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滨,年寿乌得而不永也?先生长子某,今为学生。而馀子皆向学,不坠其教云。

归熙甫王母顾孺人六十寿序

王子敬欲寿其母,而乞言于予。予方有腹心之疾,辞不能为;而诸友为之请者数四。则问子敬之所欲言者,而子敬之言曰:“吾先人生长太平。吾祖为云南布政使,吾外祖为翰林,为御史,以文章政事,并驰骋于一时。先人在绮纨之间,读书之暇,饮酒博弈甚乐也。已而吾母病痿,蓐处者十有八年。先人就选,待次天官,卒于京邸。是时执礼生十年,诸姊妹四人皆少,而吾弟执法方在娠。比先人返葬,执法始生,而吾母之疾亦瘳。自是抚抱诸孤,茕茕在疚。今二十年,少者以长,长者以壮,以嫁以娶。向之在娠者,今亦颀然成大矣。盖执礼兄弟知读书,不敢堕先世之训。而执法以岁之正月,冠而受室,吾母适当六十之诞辰。回思二十年前,如梦如寐,如痛之方定,如涉大海,茫洋浩荡,颠顿于洪波巨浪之中,篙橹俱失,舟人束手,相向号呼,及夫风恬浪息,放舟徐行,遵乎洲渚,举酒相酬。此吾母今日得以少安,而执礼兄弟所以自幸者也。”

噫!子敬之言如是,诸友之所以贺,与予之所以言,亦无出于此矣。“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子敬兄弟,其念之哉!

归熙甫顾夫人八十寿序

太保顾文康公,以进士第一人,历事孝、武二朝。今天子由南服人继大统,恭上天地祖考徽号,定郊丘之位,肇九庙,飨明堂,秩百神,稽古礼文,粲然具举。一时议礼之臣,往往拔自庶僚,骤登枢要;而公以宿学元老,侍经幄,备顾问,从容法从,三十馀年,晚乃进拜内阁,参与密勿。会天子南巡湖湘,恭视显陵,付以留钥之重。盖上虽不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于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系,非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风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测其所以然者。土大夫遭际,承藉贵势,恩宠狎至,天下之士,谁不扼腕跂踵而慕艳之?及夫时移事变,有不能自必者,而后知公为天下之全福也。

公薨之后九年,夫人朱氏,年八十,冢孙尚宝君称庆于家,请于其舅上舍梁君,乞一言以纪其盛。盖夫人自笄而从公,与之偕老,寿考则又过之。公之德顺而厚,其“坤”之所以承“乾”乎?夫人之德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继“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阴阳之数,论女子之致福尤难。自古妇人,不得所偶,有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宠渥,重之以康宁寿考乎?

初,公为谕德,有安人之诰。为侍读,有宜人之诰。进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诰。上崇孝养,册上昭圣皇太后、章圣皇太后徽号,夫人于是朝三宫。亲蚕之礼,旷千载不见矣。上考古事,宪周制,举三缫之礼,夫人陪侍翟车。煌煌乎三代之典,岂不盛哉!

有光辱与公家世通姻好,自念初生之年,高大父作高玄嘉庆堂,公时在史馆,实为之记,所以勖我后人者深矣。其后公予告家居,率乡人子弟释菜于学宫,有光亦与其间。丙申之岁,以计偕上春官,公时以大宗伯领太子詹事,拜公于第,留与饮酒,问乡里故旧甚欢。天暑,露坐庭中,酒酣乐作,夜分乃散,可以见太平风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岁年,德业无闻,多所自愧。独于文字,少知好之,执笔以纪公之家庆,所不辞云。

归熙甫守耕说

嘉定唐虔伯,与予一再晤,然心独慕爱其为人。吾友潘子实、李浩卿,皆虔伯之友也。二君数为予言虔伯,予因二君盖知虔伯也。虔伯之舅曰沈翁,以诚长者见称乡里,力耕六十年矣,未有子,得虔伯为其女夫。予因虔伯盖知翁也。翁名其居之室曰“守耕”,虔伯因二君使予为说。

予曰:耕稼之事,古之大圣大贤当其未遇,不惮躬为之。至孔子,乃不复以此教人。盖尝拒樊迟之请,而又曰:“耕也,馁在其中矣。”谓孔子不耕乎?而钓而弋而猎较,则孔子未尝不耕也。孔子以为如适其时,不惮躬为之矣。然可以为君子之时,而不可以为君子之学。君子之学,不耕将以治其耕者。故耕者得常事于耕,而不耕者亦无害于不耕。夫其不耕,非晏然逸己而已也。今天下之事,举归于名,独耕者其实存耳。其馀皆晏然逸己而已也。志乎古者,为耕者之实耶?为不耕者之名耶?作《守耕说》。归熙甫二石说

乐者,仁之声,而生气之发也。孔子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在齐闻《韶》,则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考之《尚书》,自尧“克明峻德”,至舜“重华协于帝”,四岳、九官、十二牧,各率其职。至于蛮夷率服,若予上下草木鸟兽,至仁之泽,洋洋乎被动植矣。故曰:“虞宾在位,群后德让。”又曰:“庶尹允谐”,“鸟兽跄跄”,“凤凰来仪。”又曰:“百兽率舞。”此唐、虞太和之景象,在于宇宙之间,而特形于乐耳。《传》曰:“夔始制乐,以赏诸侯。”《吕氏春秋》曰:“尧命夔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舞百兽。”击石拊石,夔之所能也。百兽率舞,非夔之所能也。此唐、虞之际仁治之极也。

颜子学于孔子,“三月不违仁”,而未至于化。孔子告之以为邦,而曰“乐则《韶舞》”,岂骤语以唐、虞之极哉?亦教之礼乐之事,使其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而歌有虞氏之风。淫声、乱色,无以奸其间。是所谓非礼勿视、听、言、动,而为仁之用达矣。虽然,由其道而舞百兽,仪凤凰,岂远也哉!冉求欲富国足民,而以礼乐俟君子。孔子所以告颜子,即冉求所以俟君子也。欲富国足民而无俟于礼乐,其敝必至于聚敛。子游能以弦歌试于区区之武城,可谓圣人之徒矣。

自秦以来,长人者无意于教化之事,非一世也。江夏吕侯为青浦令,政成而民颂之。侯名调音,字宗夔,又自号二石。请予为二石之说,予故推本《尚书》、《论语》之义,以达侯之志焉。

归熙甫张雄字说

张雄既冠,请字于余。余辱为宾,不可以辞,则字之曰“子溪”。

闻之《老子》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此言人有胜人之德,而操之以不敢胜人之心。德处天下之上,而礼居天下之下,若溪之能受而水归之也。不失其常德而复归于婴儿,人己之胜心不生,则致柔之极矣。

人居天地之间,其才智稍异于人,常有加于愚不肖之心;其才智弥大,其加弥甚,故愚不肖常至于不胜而求返之。天下之争,始于愚不肖之不胜,是以古之君子,有高天下之才智,而退然不敢以有所加,而天下卒莫之胜,则其致柔之极也。然则雄必能守其雌,是谓天下之溪;不能守雌,不能为天下溪,不足以称雄于天下。

归熙甫二子字说

予昔游吴郡之西山。西山并太湖,其山曰光福,而仲子生于家,故以福孙名之。其后三年,季子生于安亭,而予在昆山之宣化里,故名曰安孙。

于是福孙且冠娶,予因《尔雅》之义,字福孙以子祜,字安孙以子宁。念昔与其母共处颠危困厄之中,室家欢聚之日盖少,非有昔人之勤劳天下,而弗能子其子也。以是志之,盖出于其母之意云。今母亡久矣,二子能不自伤,而思所以立身行道,求无愧于所生哉?

抑此偶与古之羊叔子、管幼安之名同。二公生于晋、魏之世,高风大节,邈不可及,使孔子称之,亦必以为夷、惠之俦。夫士期以自修其身,至于富贵,非所能必。’幼安之隐,叔子之仕,予难以拟其后。若其渊雅高尚,以道素自居,则士诚不可一日而无此。不然,要为流俗之人;苟得爵禄,功名显于世,亦鄙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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