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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三(1 / 2)

韩退之柳子厚墓志铭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爽,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辞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耶!”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顺,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铭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韩退之河南令张君墓志铭

君讳署,字某,河间人。大父利贞,有名玄宗世,为御史中丞,举弹无所避,由是出为陈留守,领河南道采访处置使,数年卒官。皇考讳郇,以儒学进,官至侍御史。君方质有气,形貌魁硕,长于文词,以进士举博学宏词,为校书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监察御史,为幸臣所谗,与同辈韩愈、李方叔三人俱为县令南方。二年,逢恩,俱徙掾江陵。半岁,邕管奏君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录。诸曹白事,不敢平面视。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歠。揖起趋去,无敢阑语。县令、丞、尉,畏如严京兆,事以办治。京兆改凤翔尹,以节镇京西,请与君俱,改礼部员外郎,为观察使判官。帅它迁,君不乐久去京师,谢归,用前能拜三原令。岁馀,迁尚书刑部员外郎。守法争议,棘棘不阿。改虔州刺史,民俗相朋党,不诉杀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鸟雀鱼鳖,可食与不可食相买卖,时节脱放,期为福祥。君视事,一皆禁督立绝。使通经吏与诸生之旁大郡,学乡饮酒、丧婚礼,张施讲说,民吏观听,从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民户租,岁征绵六千屯。比郡承命惶怖,立期日,唯恐不及事被罪。君独疏言,治迫岭下,民不识蚕桑。月馀免符下,民相扶携,守州门叫欢为贺。改澧州刺史,民税出杂产物与钱,尚书有经数,观察使牒州,征民钱倍经。君曰:“刺史可为法,不可贪官害民。”留噤不肯从,竟以代罢。观察使使剧吏案簿书,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适君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当日日拜走仰望阶下,不得已就官;数月,大不适,即以病辞免。公卿欲其一至京师,君以再不得意于守、令,恨曰:“义不可更辱,又奚为于京师间!”竟闭门死,年六十。

君娶河东柳氏女,二子昇奴、胡师,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

其兄将作少监昔,请铭于右庶子韩愈。愈前与君为御史被谗,俱为县令南方者也,最为知君。铭曰:

谁之不如,而不公卿?奚养之违,以不久生?唯其颃颃,以世厥声。

韩退之太原王公墓志铭

公讳仲舒,字宏中。少孤,奉其母居江南,游学有名。贞元十年,以贤良方正拜左拾遗,改右补阙,礼部、考功、吏部三员外郎。贬连州司户参军,改夔州司马,佐江陵使,改祠部员外郎,复除吏部员外郎,迁职方郎中、知制诰,出为峡州刺史,迁庐州,未至,丁母忧。服阕,改婺州、苏州刺史,征拜中书舍人。既至,谓人曰:“吾老,不乐与少年治文书。得一道,有地六七郡,为之三年,贫可富,乱可治,身安功立,无愧于国家可也。”日日语人。丞相闻问语验,即除江南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至则奏罢榷酒钱九千万,以其利与民。又罢军吏官债五千万,悉焚簿文书。又出库钱二千万,以丐贫民遭旱不能供税者。禁浮屠及老子,为僧道士,不得于吾界内。因山野立浮屠、老子像,以其诳丐渔利,夺编人之产。在官四年,数其蓄积,钱馀于库,米馀于廪。朝廷选公卿于外,将征以为左丞,吏部已用薛尚书代之矣。长庆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未命而薨,年六十二。天子为之罢朝,赠左散骑常侍,远近相吊。以四年二月某日葬于河南某县先茔之侧。

公之为拾遗,朝退,天子谓宰相曰:“第几人非王某邪?”是时公方与阳城更疏论裴延龄诈妄,士大夫重之。’为考功吏部郎也,下莫敢有欺犯之者。非其人,虽与同列,未尝比数收拾,故遭谗而贬。在制诰,尽力直友人之屈,不以权臣为意,又被谗而出。元和初,婺州大旱,人饿死,户口亡十七八。公居五年,完富如初,按劾群吏,奏其赃罪,州部清整,加赐金紫。其在苏州,治称第一。公所至,辄先求人利害废置所宜,闭阁草奏。又具为科条,与人吏约,事备,一旦张下,民无不忭叫喜悦。或初若小烦,旬岁皆称其便。公所为文章,无世俗气,其所树立,殆不可学。

曾祖讳玄柬,比部员外郎。祖讳景肃,丹阳太守。考讳政,襄、邓等州防御使,鄂州采访使,赠工部尚书。公先妣渤海李氏,赠渤海郡太君。公娶其舅女。有子男七人:初、哲、贞、弘、泰、复、洄。初,进士及第;哲,文学俱善;其馀幼也。长女婿刘仁师,高陵令;次女婿李行修,尚书刑部员外郎。铭曰:

气锐而坚,又刚以严,哲人之常。爱人尽己,不倦以止,乃吏之方。与其友处,顺若妇女,何德之光!墓之有石,我最其迹,万世之藏。

韩退之尚书左仆射右龙武军统军刘公墓志铭

公讳昌裔,字光後,本彭城人。曾大父讳承庆,朔州刺史。大父巨敖,好读老子、庄周书,为太原晋阳令,再世宦北方,乐其土俗,遂著籍太原之阳曲,曰:“自我为此邑人可也,何必彭城?”父诵,赠右散骑常侍。

公少好学问,始为儿时,重迟不戏,恒若有所思念计画。及壮自试,以开吐蕃说干边将,不售。人三蜀,从道士游。久之,蜀人苦杨琳寇掠,公单船往说,琳感欷;虽不即降,约其徒不得为虐。琳降,公常随琳不去。琳死,脱身亡,沉浮河、朔之间。建中中,曲环招起之,为环檄李纳,指摘切刻,纳悔恐动心,恒、魏皆疑惑气懈。环封奏其本,德宗称焉。环之会下濮州,战白塔,救宁陵、襄邑,击李希烈陈州城下,公常在军间。环领陈、许军,公因为陈、许从事。以前后功劳,累迁检校兵部郎中、御史中丞、营田副使。吴少诚乘环丧,引兵叩城。留后上官说咨公以城守所以,能擒诛叛将为抗拒,令敌人不得其便。围解,拜陈州刺史。韩全义败,引军走陈州,求人保。公自城上揖谢全义曰:“公受命诣蔡,何为来陈?公无恐,贼必不敢至我城下。”明日,领步骑十馀,抵全义营。全义惊喜,迎拜叹息,殊不敢以不见舍望公。改授陈、许军司马。上官说死,拜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代说为节度使。命界上吏不得犯蔡州人,曰:“俱天子人,奚为相伤?”少诚吏有来犯者,捕得,缚送曰:“妄称彼人,公宜自治之。”少诚惭其军,亦禁界上暴者。两界耕桑交迹,吏不何问。封彭城郡开国公,就拜尚书右仆射。

元和七年,得疾,视政不时。八年五月,涌水出他界,过其地,防穿不补,没邑屋,流杀居人。拜疏请去职即罪。诏还京师。即其日,与使者俱西,大热,旦暮驰不息,疾大发,左右手辔止之。公不肯,曰:“吾恐不得生谢天子。”上益遣使者劳问,敕无亟行。至则不得朝矣。天子以为恭,即其家拜检校左仆射、右龙武军统军知军事。十一月某甲子薨,年六十二。上为之一日不视朝,赠潞州大都督,命郎吊其家。明年某月某甲子,葬河南某县某乡某原。

公不好音声,不大为居宅,于诸帅中独然。夫人邻国夫人武功苏氏。子四人:嗣子光禄主簿纵,学于樊宗师,士大夫多称之;长子元一,朴直忠厚,便弓马,为淮南军衙门将;次子景阳、景长,皆举进士。葬得日,相与遣使者哭拜阶上,使来乞铭。铭曰:

提将之符,尸我一方。配古侯公,维德不爽。我铭不亡,后人之庆。

韩退之国子监司业窦公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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