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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七(2 / 2)

君先娶郑氏,后娶杜氏。三子:长曰泌,将作监主簿;次日液,曰激。二女:长适前进士陈纮,次尚幼。

初,君得罪时,以奏用钱为盗,无敢辩其冤者。自君卒后,天子感悟,凡所被逐之臣复召用,皆显列于朝,而至今无复为君言者,宜其欲求伸于地下也!宜予述其得罪以死之详,而使后世知其有以也!既又长言以为之辞,庶几并写予之所以哀君者。其辞曰:

谓为无力兮,孰击而去之?谓为有力兮,胡不反子之归?岂彼能兮此不为。善百誉而不进兮,一毁终世以颠挤。荒孰问兮杳难知,嗟子之中兮,有韫而无施。文章发耀兮,星日交辉。虽冥冥以掩恨兮,不昭昭其永垂。

欧阳永叔大理寺丞狄君墓志铭

距长沙县西三十里新阳乡梅溪村,有墓曰狄君之墓者,乃子所记《谷城孔子庙碑》所谓狄君栗者也。始君居谷城有善政,尝已见于予文。及其亡也,其子遵谊泣而请曰:“愿卒其详而铭之,以终先君死生之赐。”呜呼!予哀狄君者,其寿止于五十有六,其官止于一卿丞。盖其生也,以不知于世而止于是,若其殁而又无传,则后世遂将泯没,而为善者何以劝焉?此予之所欲铭也。

君字仲庄,世为长沙人。幼孤事母,乡里称其孝。好学自立,年四十,始用其兄棐荫补英州真阳主簿,再调安州应城尉,能使其县终君之去,无一人为盗。荐者称其材任治民,乃迁谷城令。汉旁之民,惟邓、谷为富县,尚书铨吏常邀厚赂以售贪令,故省中私语以一二数之,惜为奇货。而二邑之民,未尝得廉吏,其豪猾习以赇贿污令而为自恣。至君一切以法绳之,奸民大吏不便君之政者,往往诉于其上。虽按覆,率不能夺君所为。其州所下文符有不如理,必辄封还。州吏亦切齿,求君过失不可得,君益不为之屈。其后民有讼田而君误断者,诉之,君坐被劾。已而县籍强壮为兵,有告讼田之民隐丁以规避者,君笑曰:“是尝诉我者,彼冤民能自伸,此令之所欲也,吾岂挟此而报以罪邪?”因置之不问。县民由是知君为爱我。

是岁,西北初用兵,州县既大籍强壮,而讹言相惊,云当驱以备边,县民数万聚邑中。会秋大雨霖,米踊贵绝粒,君发常平仓赈之有司劾君擅发仓廪,君即具伏。事闻,朝廷亦原之。又为其民正共税籍之失,而吏得岁免破产之患。逾年,政大洽,乃修孔子庙,作礼器,与其邑人春秋释奠而兴于学。时予为乾德令,尝至其县,与其民言,皆曰:“吾邑不幸,有生而未识廉吏者,而长老之民所记才一人,而继之者,今君也。”问其“一人”者,曰:“张及也。”推及之岁至于君,盖三十余年,是谓一世矣。呜呼!使民更一世而始得一良令,吏其可不慎择乎?君其可不惜其殁乎?其政之善者可遗而不录乎?

君用谷城之绩,迁大理寺丞,知新州,至则丁母夫人郑氏忧。服除,赴京师,道病,卒于宿州,实庆历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也。曾祖讳崇谦,连州桂阳令。祖讳文蔚,全州清湘令。父讳杞,不仕。君娶荥阳郑氏,生子男二人:遵谊、遵微,皆举进士。女四人:长适进士胡纯臣,其三尚幼。铭曰:

强而仕,古之道。终中寿,不为夭。善在人,宜有后。铭于石,著不朽。

欧阳永叔蔡君山墓志铭

予友蔡君谟之弟曰君山,为开封府太康主簿。时予与君谟皆为馆阁校勘,居京师,君山数往来其兄家,见其以县事决于其府。府尹吴遵路,素刚,好以严惮下吏。君山年少位卑,能不慑屈,而得尽其事之详。吴公独喜,以君山为能。予始知君山敏于为吏,而未知其他也。明年,君谟南归拜其亲。夏,京师大疫,君山以疾卒于县。其妻程氏,一男二女皆幼。县之人哀其贫,以钱二百千为其赙。程氏泣曰:“吾家素以廉为吏,不可以此污吾夫。”拒而不受。于是又知君山能以惠爱其县人,而以廉化其妻妾也。

君山间尝语予曰:“天子以六科策天下士,而学者以记问应对为事,非古取士之意也。吾独不然。”乃昼夜自苦为学。及其亡也;君谟发其遗稿,得十数万言,皆当世之务。其后逾年,天子与大臣讲天下利害为条目,其所改更,于君山之稿十得其五六。于是又知君山果天下之奇才也。

君山景祐中举进士,初为长谿县尉。县媪二子渔于海而亡,媪指某氏为仇,告县捕贼。县吏难之,皆曰:“海有风波,岂知其不水死乎?且虽果为仇所杀,若尸不得,则于法不可理。”君山独曰:“媪色有冤,吾不可不为理。”乃阴察仇家,得其迹,与媪约曰:“吾与汝宿海上,期十日不得尸,则为媪受捕贼之责。”凡宿七日,海水潮,二尸浮而至,验之皆杀也,乃捕仇家伏法。民有夫妇偕出,而盗杀其守舍子者。君山亟召里民毕会,环坐而熟视之,指一人曰:“此杀人者也。”讯之果伏。众莫知其以何术得也。长谿人至今喜道君山事多如此,曰:“前史所载能吏,号如神明,不过此也。”白天子与大臣条天下事,而屡下举吏之法,尤欲官无小大,必得其材,方求天下能吏,而君山死矣。此可为痛惜者也。

君山讳高,享年二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今年君谟又归迎其亲,自太康取其柩以归,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且谓余曰:“吾兄弟始去其亲而来京师,欲以仕宦为亲荣。今幸还家,吾弟独以柩归。甚矣,老者之爱其子也!何以塞吾亲之悲?子能为我铭君山乎?”乃为之铭曰:

呜呼!吾闻仁义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幼。嗟夫君山,不得其寿!父母七十,扶行送柩。退之有言:死孰谓夭?子墓予铭,其传不朽。庶几以此,慰其父母。

欧阳永叔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

公讳敞,字仲原父,姓刘氏,世为吉州临江人。自其皇祖以尚书郎有声太宗时,遂为名家。其后多闻人,至公而益显。公举庆历六年进士,中甲科,以大理评事通判蔡州,丁外艰。服除,召试学士院,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判登闻鼓院,吏部南曹尚书考功。于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赐谥曰“文正”。公曰:“此吾职也。”即上疏言:“谥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侵臣百。”疏凡三上,天子嘉其守,为更其谥曰“文庄”。公曰:“姑可以止矣。’:权判三司开拆司,又权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至和元年九月,召试,迁右正言,知制诏。宦者石全彬,以劳迁宫苑使,领观察使,意不满,退而愠有言。居三日,正除观察使,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命遂止。

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虏山川道里,虏人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问曰:“自古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不数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虏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且谓莫习其山川。不虞公之问也,相与惊顾羞愧,即吐其实,曰:“诚如公言。”时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虏人不识,以问,公曰:“此所谓駮也。”为言其形状声音皆是。虏人益叹服。三年,使还,以亲嫌求知扬州。岁余,迁起居舍人,徙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居数月,召还,纠察在京刑狱,修玉牒,知嘉祐四年贡举,称为得人。

是岁,天子卜以孟冬袷,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号。公上书言:“尊号非古也。陛下自宝元之郊,止群臣毋得以请,迨今二十年无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德,奈何一旦受虚名而损实美?”上曰:“我意亦谓当如此。”遂不允群臣请。而礼官前袷,请祔郭皇后于庙,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庙者,请毋合食。事下议,议者纷然。公之议曰:“《春秋》之义,不薨于寝,不称夫人,而郭氏以废薨。按景祐之诏,许复其号,而不许其谥与祔,谓宜如诏书。”又曰:“礼于袷,未毁庙之主皆合食,而无帝后之限,且祖宗以来用之。《传》曰:‘祭从先祖。’宜如故。”于是皆如公言。

公既骤屈廷臣之议,议者已多仄目。既而又论吕溱过轻而责重,与台谏异,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于时矣。会永兴阙守,目自请行,即拜翰林侍读学士,充永兴军路安抚使,兼知永兴军府事长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难治,犹习故都时态。公方发大姓范伟事,狱未具而公召。由是狱屡变,连年吏不能决。至其事闻,制取以付御史台乃决,而卒如公所发也。

公为三州,皆有善政。在扬州,夺发运使冒占雷塘田数百顷予民,民至今以为德。其治郓、永兴,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辄飞去,岁用丰稔,流亡来归;令行民信,盗贼禁止,至路不拾遗。

公于学博,自六经、百氏、古今传记,下至天文、地理、卜、医、数术、浮屠、老庄之说,无所不通。其为文章尤敏赡。尝直紫微阁,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将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数千言,文辞典雅,各得其体。公知制诰七年,当以次迁翰林学士者数矣,久而不迁。及居永兴岁余,遂以疾闻。八年八月,召还,判三班院太常寺。

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古渭州可弃,孟阳河不可开,枢密使狄青,宜罢以保全之之类,皆其语在士大夫间者。若其规切入主,直言逆耳,至于从容进见,开导聪明,贤否人物,其事不闻于外廷者,其补益尤多。故虽不合于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祐中,嫉者众而攻之急,其虽危而得无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及侍英宗讲读,不专章句解诂,而指事据经,因以讽谏,每见听纳,故尤奇其材。已而复得惊眩疾,告满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刘某者,岂易得也?”复赐以告。上每宴见诸学士,时时问公少间否?赐以新橙五十,劳其良苦。疾少间,复求外补,上怅然许之。出知卫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还,以疾不能朝,改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熙宁元年四月八日卒于官舍,享年五十。

呜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岂一翰林学士而止哉!方公以论事忤于时也,又有构为谤语以怒时相者。及归自雍,丞相韩公方欲还公学士,未及而公病,遂止于此,岂非其命也夫!

公累官至给事中,阶:朝散大夫,勋:上轻车都尉,爵:开国彭城公,邑:户二千一百,实食者三百。曾祖讳碘,赠大理评事。祖讳式,尚书工部员外郎,赠户部尚书。考讳立之,尚书主客郎中,赠工部尚书。公再娶伦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后夫人以公贵,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长定国,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当时,大理评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长适大理评事韩宗直,二尚幼。公既卒,天子推恩,录其两孙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试将作监主簿。

公为人磊落明白,推诚自信,不为防虑。至其屡见侵害,皆置而不较,亦不介于胸中。居家不问有无,喜赒宗族。既卒,家无余财。与其弟攽,友爱尤笃。有文集六十卷,其为《春秋》之说,曰《传》、曰《权衡》、曰《说例》、曰《文权》、曰《意林》,合四十一卷,又有《七经小传》五卷、《弟子记》五卷。而《七经小传》今盛行于学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攽,与其子奉世等,葬公于祥符县魏陵乡,祔于先墓,以来请铭。乃为之铭曰:

呜呼!惟仲原父,学强而博,识敏而明。坦其无疑一以诚,见利如畏义必争。触机履险危不倾,畜大不施夺其龄。惟其文章粲日星,虽欲有毁知莫能。维古圣贤皆后亨,有如不信考斯铭。

欧阳永叔翰林侍读学士给事中梅公墓志铭

翰林侍读学士、给事中梅公既卒之明年,其孤及其兄之子尧臣,来请铭以葬,曰:“吾叔父病且亟矣,犹卧而使我诵子之文,今其葬,宜得子铭以藏。”公之名在人耳目五十余年,前卒一岁,予始拜公于许。公虽衰且病,其言谈词气尚足动人,嗟予不及见其壮也。然尝闻长老道公咸平、景德之初,一遇真宗,言天下事合意,遂以人主为知己。当时搢绅之士,望之若不可及,已而摈斥流离四十年间,白首翰林,卒老一州。嗟夫!士果能自为材邪?惟世用不用尔!故予记公终始,至于咸平、景德之际,尤为详焉,良以悲其志也。

公讳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进士及第,试校书郎、利丰监判官,迁将作监丞,知杭州仁和县,又迁著作佐郎,举御史台推勘官,时亦未之奇也。咸平三年,与考进士于崇政殿,真宗过殿庐中,一见以为奇材,召试中书,直集贤院,赐绯衣银鱼。

是时,契丹数寇河北,李继迁急攻灵州,天子新即位,锐于为治。公乃上书,请以朔方授潘罗支,使自攻取,是谓以蛮夷攻蛮夷。真宗然其言,问谁可使罗支者?公自请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间。公曰:“苟活灵州而罢西兵,何惜一梅询!”天子壮其言,因遣使罗支。未至,而灵州没于贼。召还,迁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数访时事,于是屡言西北事。时边将皆守境不能出师,公请大臣临边督战,募游兵击贼;论曹玮、马知节才可用;又论傅潜、杨琼败绩当诛,而田绍斌、王荣等,可责其效以赎过:凡数十事。其言甚壮,天子益器其材,数欲以知制诰,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后继迁卒为潘罗支所困,而朝廷以两镇授德明,德明顿首谢罪。河西平,天子亦再幸澶渊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无事矣。

公既见疏不用,初坐断田讼失实,通判杭州,徙知苏州;又徙两浙转运使,还判三司开拆司,迁太常博士,用封禅恩,迁祠部员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员外郎。为荆湖北路转运使,坐擅给驿马与人奔丧而马死,夺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苏州。天禧元年,复为刑部员外郎、陕西转运使。灵州弃已久,公与秦州曹玮得胡芦河路,可出兵,无沙行之阻,而能径趋灵州,遂请玮居环庆,以图出师。会玮人为宣徽使,不克而止。迁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贬怀州团练副使,再贬池州。天圣元年,拜度支员外郎,知广德军,徙知楚州,迁兵部员外郎,知寿州,又知陕府。六年,复直集贤院,又迁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馆,知荆南府。召为龙图阁待制,纠察在京刑狱,判流内铨,改龙图阁直学士,知并州。未行,迁兵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以往,就迁右谏议大夫,人知通进银台司,复判流内铨,改翰林侍读学士、群牧使,迁给事中,知审官院,以疾出知许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于官。

公好学有文,尤喜为诗。为人严毅修洁,而材辩敏明,少能慷慨见奇真宗。自初召试,感激言事,自以谓君臣之遇。已而失职逾二十年,始复直于集贤。比登侍从,而门生故吏、曩时所考进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视时人,常以先生长者自处,论事尤多发愤。其在许昌,继迁之孙,复以河西叛,朝廷出师西方,而公已老,不复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终。

梅氏远出梅伯,世久而谱不明。公之皇曾祖讳超,皇祖讳远,皆不仕。父讳邈,赠刑部侍郎。夫人刘氏,彭城县君。子五人:长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宝臣,皆先公卒;次日得臣,太子中舍;次日辅臣,前将作监丞;次日清臣,大理评事。公之卒,天子赠赙优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卫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葬公宣州之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士之所难,有蕴无时。伟欤梅公,人主之知。勇无不敢,惟义之为。困于翼飞,中垂以敛。一失其途,进退而坎。理不终穷,既晚而通。惟其寿考,福禄之隆。

欧阳永叔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

公讳晔,字日华。于检校工部尚书讳托、彭城县君刘氏之室为曾孙,武昌县令讳郴、兰陵夫人萧氏之室为孙,赠太仆少卿讳偃、追封潘原县太君李氏之室为第三子,于修为叔父。修不幸幼孤,依于叔父而长焉。尝奉太夫人之教曰:“尔欲识尔父乎?视尔叔父,其状貌起居言笑,皆尔父也。”修虽幼,已能知太夫人言为悲,而叔父之为亲也。

欧阳氏世家江南,伪唐李氏时为庐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时而仕者四人,独先君早世,其后三人皆登于朝以殁。公咸平三年举进士甲科,历南雄州判官,随、阆二州推官,江陵府掌书记,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书屯田、都官二员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后终于家,以庆历四年三月十日,葬于安州应城县高风乡彭乐村。于其葬也,其素所养兄之子修泣而书曰:“呜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无复在者矣。其长养教育之恩,既不可报,而至于状貌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见焉矣。惟勉而纪吾叔父之可传于世者,庶以尽修之志焉。”

公以太子中允监兴国军盐酒税,太常丞知汉州雒县,博土知端州桂阳监,屯田员外郎知黄州,迁都官、知永州,皆有能政。坐举人夺官,复以屯田通判歙州,以本官分司西京,托家于随。复迁都官于家,遂致仕。景祐四年四月九日卒。

公为人严明方质,尤以洁廉自持。自为布衣,非其义不辄受人之遗。少而所与亲旧,后或甚贵,终身不造其门。其莅官临事,长于决断。初为随州推官,治狱之难决者三十六。大洪山奇峰寺,聚僧数百人,转运使疑其积物多,而僧为奸利,命公往籍之。僧以白金千两馈公,公笑曰:“吾安用此!然汝能听我言乎?今岁大凶,汝有积谷六七万石,能尽以输官而赈民,则吾不籍汝。”僧喜曰:“诺。”饥民赖以全活。陈尧咨以豪贵自骄,官属莫敢仰视,在江陵用私钱诈为官市黄金,府吏持帖,强僚佐署,公呵吏曰:“官市金,当有文符。”独不肯署。尧咨虽惮而止,然讽转运使出公,不使居府中。鄂州崇阳,素号难治,乃徙公治之。至则决滞狱百余事。县民王明,与其同母兄李通争产累岁,明不能自理,至贫为人赁舂。公折之一言,通则具伏,尽取其产巨万归于明,通退而无怨言。桂阳民有争舟而相殴至死者,狱久不决。公自临其狱,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饮食之。食讫,悉劳而还于狱,独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动惶顾,公曰:“杀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视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独以左。今死者伤在右肋,此汝杀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杀也,不敢以累他人。”公之临事明辩,有古良吏决狱之术多如此。所居人皆爱思之。

公娶范氏,封福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宗颜,次日宗闵,其二早亡。女一人,适张氏,亦早亡。铭曰:

公之明足以决于事,爱足以思于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洁其身,而铭之以此,足以遗其子孙。

欧阳永叔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

公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以治闻,由万州相次九领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证。其视人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也。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盗夜人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公曰:“勿捕与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谏。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为许田令,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厚。及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歙、彭、鄂、阆、饶、嘉州,皆所当得。及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以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十有三。祖讳某,赠某官。皇妣李氏,赠某县君。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强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终矣。”后三日乃终。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于禹。禹之后有越王句践,句践之后有无强者,为楚威王所灭。无强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欧阳亭者,为欧阳氏。汉世有仕为涿郡守者,子孙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欧阳仕汉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渤海之欧阳,有仕晋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建遇赵王伦之乱,其兄子质南奔长沙。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海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讳郴,皇祖生公之父、赠户部侍郎讳做,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为荆南之欧阳。呜呼!公于修,叔父也。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禄则自取,于取犹少。扶身以方,亦以从公。不变其初,以及其终。

欧阳永叔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

庆历四年秋,予友宛陵梅圣俞来自吴兴,出其哭内之诗而悲,曰:“吾妻谢氏亡矣。”丐我以铭而葬焉。予诺之未暇作。居一岁中,书七八至,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宾客讳涛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为时闻人,而世显荣,谢氏生于盛族,年二十以归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敛以嫁时之衣。甚矣,吾贫可知也!然谢氏怡然处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饮食器皿,虽不及丰侈,而必精以旨;其衣无故新,而浣濯缝纫必洁以完;所至官舍虽卑陋,而庭宇洒扫必肃以严;其平居语言容止,必从容以和。吾穷于世久矣,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人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尝与士大夫语,谢氏多从户屏窃听之,闲则尽能商榷其人才能贤否,及时事之得失,皆有条理。吾官吴兴,或自外醉而归,必问曰:‘今日孰与饮而乐乎?’闻其贤者也,则悦;否,则叹曰:‘君所交皆一时贤俊,岂其屈己下之邪?惟以道德焉,故合者尤寡。今与是人饮而欢邪!’是岁南方旱,仰见飞蝗而叹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贼暴起于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为妇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贫而不困者,其性识明而知道理,多此类。呜呼!其生也,迫吾之贫;而没也,又无以厚焉。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殁而得此,庶几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铭?

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阳县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邮。梅氏世葬宛陵,以贫不能归也,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润州之某乡某原。铭曰:

高崖断谷兮,京口之原。山苍水深兮,土厚而坚。居之可乐兮,下者曰然。骨肉归土兮,魂气则天。何必故乡兮,然后为安!

欧阳永叔北海郡君王氏墓志铭

太常丞致仕吴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濰州北海人也。皇考讳汀,举明经不中,后为本州助教。夫人年二十三,归于吴氏。天圣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

夫人为人,孝顺俭勤。自其幼时,凡于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劳。”组圳织维,其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归于吴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适人,吾之内事无所助。”而吴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妇,吾之内事不失时。”及其卒也,太常君曰:“举吾里中有贤女者莫如王氏。”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吴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

夫人有贤子曰奎,字长文。初举明经,为殿中丞。后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今为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夫人初用子恩,追封福昌县君。其后长文贵显,以夫人为请,天子曰:“近臣吾所宠也,有请其可不从?”乃特追封夫人为北海郡君。长文号泣顿首曰:“臣奎不幸,窃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宠臣以此,俾以报其亲,臣奎其何以报!”当是时,朝廷之士大夫、吴氏之乡党邻里,皆咨嗟叹息曰:“吴氏有子矣。”

嘉祐四年冬,长文请告于朝,将以明年正月丁酉,葬夫人于郓州之鱼山,以书来乞铭。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参。女三人。孙男女九人。曾孙女二人,铭曰:

奎显矣,奄早亡。胃与参,仕方强。以一子,荣一乡。生虽不及殁有光,孙曾多有后愈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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