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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九(1 / 2)

王介甫给事中孔公墓志铭

宋故朝请大夫、给事中、知郓州军州事、兼管内河堤劝农同群牧使、上护军、鲁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孔公者,尚书工部侍郎、赠尚书吏部侍郎讳勖之子,兖州曲阜县令、袭封文宣公、赠兵部尚书讳仁玉之孙,兖州泅水县主簿讳光嗣之曾孙,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孙也。其仕当今天子天圣、宝元之间,以刚毅谅直,名闻天下。尝知谏院矣,上书请明肃太后归政天子,而廷奏枢密使曹利用、上御药罗崇勋罪状。当是时,崇勋操权利,与士大夫为市;而利用悍强不逊,内外惮之。尝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废,引谏官、御史伏阁以争,又求见上,皆不许,而固争之,得罪然后已。盖公事君之大节如此。此其所以名闻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终于大位,为天下惜者也。

公讳道辅,字厚济。初以进士释褐,补宁州军事推官。年少耳,然断狱议事,已能使老吏惮惊。遂迁大理寺丞,知兖州仙源县事,又有能名。其后尝直史馆,待制龙图阁,判三司理欠凭由司,登闻检院,吏部流内铨,纠察在京刑狱,知许、徐、兖、郓、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兖、郓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数以争职不阿,或绌或迁,而公持一节以终身,盖未尝自绌也。

其在兖州也,近臣有献诗百篇者,执政请除龙图阁直学士。上曰:“是诗虽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于是人度公为上所思,且不久于外矣。未几,果复召以为中丞。而宰相使人说公稍折节以待迁,公乃告以不能。于是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开封府吏冯士元坐狱,语连大臣数人,故移其狱御史。御史劾士元罪,止于杖,又多更赦。公见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与大臣交私,污朝廷,而所坐如此,而执政又以谓公为大臣道地,故出知郓州。

公以宝元二年如郓,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于滑州之韦城驿,享年五十四。其后诏追复郭皇后位号,而近臣有为上言公明肃太后时事者,上亦记公平生所为,故特赠公尚书工部侍郎。

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书都官员外郎讳宾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曰宗翰,今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赠公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

公廉于财,乐振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笃。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宁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数出近人,人传以为神。州将欲视验以闻,故率其属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举笏击蛇杀之,自州将以下皆大惊,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观公数处朝廷大议,视祸福无所择,其智勇有过人者,胜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称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略也。铭曰:

展也孔公,维志之求。行有险夷,不改其辀。权强所忌,谗谄所仇。考终厥位,宠禄优优。维皇好直,是锡公休。序行纳铭,为识诸幽。

王介甫太子太傅田公墓志铭

田氏故京兆人,后迁信都。晋乱,公皇祖太傅人于契丹。景德初,契丹寇澶州,略得数百人,以属皇考太师,太师哀怜之,悉纵去。因自脱归中国,天子以为廷臣,积官至太子率府率以终。为人沉悍笃实,不苟为笑语。生八男子,多知名,而公为长子。

公少卓荦有大志,好读书,书未尝去手,无所不读,盖亦无所不记。其为文章,得纸笔立成,而闳博辨丽称天下。初举进士,赐同学究出身,不就。后数年,遂中甲科,补江宁府观察推官,以母英国太夫人丧,罢去。除丧,补楚州团练判官,用举者监转般仓,迁秘书省著作佐郎。又对贤良方正策为第一,迁太常丞,通判江宁府。数上书言事,召还,将以为谏官。

方是时,赵元昊反,夏英公、范文正公经略陕西,言:“臣等才力薄,使事恐不能独办,请得田某自佐。”以公为其判官,直集贤院、参都总管军事。自真宗弭兵,至是且四十年,诸老将尽死,为吏者不知兵法,师数陷败,士民震恐。二公随事镇抚,其为世所善,多公计策。大将有欲悉数路兵出击贼者,朝廷许之矣,公极言其不可,乃止。又言所以治边者十四事,多听用。还为右正言,判三司理欠凭由司,权修起居注,遂知制诰,判国子监。于是陕西用兵未已,人大困,以公副今宰相、枢密副使韩公宣抚。自宣抚归,判三班院,而河北告兵食阙,又以公往视。而保州兵士杀通判,闭城为乱,又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知成德军真定府、定州安抚使,往执杀之。论功迁起居舍人,又移秦凤路都总管经略安抚使,知秦州。

遭太师丧,辞起复者久之,上使中贵人手敕趣公,公不得已,则乞归葬然后起。既葬,托边事求见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边鄙无事,朝廷不为无人,而区区犬马之心,尚不得自从,臣即死,知不瞑矣。”因泫然泣数行下。上视其貌甚瘠,又闻其言,悲之,乃听终丧。盖帅臣得终丧,自公始。

服除,以枢密直学士为泾原路兵马都总管、经略安抚使知渭州,遂自尚书礼部郎中迁右谏议大夫,知成都府,充蜀、梓、利、夔路兵马钤辖。西南夷侵边,公严兵惮之,而诱以恩信,即皆稽颡。蜀自王均、李顺再乱,遂号为易动,往者得便宜决事,而多擅杀以为威,至虽小罪,犹并妻子迁出之蜀,流离颠倒,有以故死者。公拊循教诲,儿女子畜其人,至有甚恶,然后绳以法。蜀人爱公,以继张忠定,而谓公所断治为未尝有误。岁大凶,宽赋灭徭,发廪以救之,而无饿者。事闻,赐书奖谕,迁给事中,以守御史中丞充理检使召焉。未至,以为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既而又以为龙图阁学士、翰林学士,又迁尚书礼部侍郎,正其使号。

自景德会计,至公始复钩考财赋,尽知其出入。于是人多景德矣,岁所出,乃或多于人。公以为厚敛疾费如此,不可以持久。然欲有所扫除变更,兴起法度,使百姓得完其蓄积,而县官亦以有馀,在上与执政所为,而主计者不能独任也。故为《皇祐会计录》上之,论其故,冀以寤上。上固恃公,欲以为大臣,居顷之,遂以为枢密副使,又以检校太傅充枢密使。公自常选数年,遂任事于时,及在枢密为之使,又超其正,天下皆以为宜。顾尚有恨公得之晚者。

公行内修,于诸弟尤笃。为人宽厚长者,与人语款款若恐不得当其意。至其有所守,人亦不能移也。自江宁归,宰相私使人招之,公谢不往。及为谏官,于小事近功,有所不言,独常从容为上言为治大方而已。范文正公等,皆士大夫所望以为公卿,而其位未剐。公得间辄为上言之,故文正公等未几皆见用。当是时,上数以天下事责大臣,慨然欲有所为,盖其志多自公发。公所设施,事趣呵,功期成,因能任善,不必己出,不为独行异言以峙声名,故功利之在人者多,而事迹可记者止于如此。

嘉祐三年十二月,暴得疾,不能兴。上闻悼骇,敕中贵人、太医向视,疾加损,辄以闻。公即辞谢求去位,奏至十四五,犹不许。而公求之不已,乃以为尚书右丞、观文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提举景灵宫事,而公求去位终不已,于是遂以太子少傅致仕。致仕凡五年,疾遂笃,以八年二月乙酉薨于第,享年五十九。号推诚保德功臣,阶特进,勋上柱国,爵开国京兆郡公,食邑三千五百户,实封八百户,诏赠公太子太傅,而赙赐之甚厚。

公讳况,字元均。皇曾祖讳祐,赠太保。皇祖讳行周,赠太傅。皇考讳延昭,赠太师。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无男子,以弟之子至安为主后。女子一人,尚幼。田氏自太师始占其家开封,而葬阳翟,故今以公从太师葬阳翟之三封乡西吴里。于是公弟右赞善大夫洵来日:“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请所以志其圹者。”盖公自佐江宁以至守蜀,在所辄兴学,数亲临之以进诸生。某少也与公弟游,而公所进以为可教者也,知公为审。铭曰:

田室于姜,卒如龟祥。后其孙子,旷不世史,于宋继显,自公攸始。奋其华蕤,配实之美,乃发帝业,深宏卓炜。乃兴佐时,宰饪调胹,交驯武克,内外随施。亦有厚仕,孰无众毁,公独使彼,若荣豫己。维昔皇考,敢于活人,传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誉,公宜难老,胡此殆疾,不终寿考!掩诗于幽,为告永久。

王介甫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尚书屯田郎中刘君墓志铭(并序)

治平元年五月六日,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尚书屯田郎中刘君,年五十四,以官卒。三年,卜十月某日,葬真州扬子县蜀冈,而子洙以武宁章望之状来求铭。噫!余故人也。为序而铭焉。序曰:

君讳牧,字先之。其先杭州临安县人。君曾大父讳彦琛,为吴越王将,有功,刺衢州,葬西安,于是刘氏又为西安人。当太宗时,尝求诸有功于吴越者录其后,而君大父讳仁祚,辞以疾。及君父讳知礼,又不仕,而乡人称为君子。后以君故,赠官至尚书职方郎中。

君少则明敏,年十六,求举进士不中,曰:“有司岂枉我哉!”乃多买书,闭户治之。及再举,遂为举首。起家饶州军事推官,与州将争公事,为所挤,几不免。及后将范文正公至,君大喜曰:“此吾师也!”遂以为师。文正公亦数称君,勉以学。君论议仁恕,急人之穷,于财物无所顾计,凡以慕文正公故也。弋阳富人为客所诬,将抵死,君得实以告。文正公未甚信,然以君故,使吏杂治之。居数日,富人得不死。文正公由此愈知君,任以事。岁终,将举京官,君以让其同官有亲而老者。文正公为叹息许之,曰:“吾不可以不成君之善。”及文正公安抚河东,乃始举君可治剧,于是君为兖州观察推官。又学《春秋》于孙复,与石介为友。州旱、蝗,奏便宜十馀事。其一事,请通登、莱盐商,至今以为赖。

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馆陶县。中贵人随契丹使,往来多扰县,君视遇有理,人吏以无所苦。先是多盗,君用其党推逐,有发辄得,后遂无为盗者。诏集强壮,刺其手为义勇,多惶怖,不知所为,欲走。君谕以诏意,为言利害,皆就刺,欣然曰:“刘君不吾欺也。”留守称其能,虽府事往往咨君计策。用举者通判广信军,以亲老不行,通判建州。当是时,今河阳宰相富公,以枢密副使使河北,奏君掌机宜文字。保州兵士为乱,富公请君抚视,君自长垣乘驿至其城下,以三日,会富公罢出,君乃之建州。方并属县诸里,均其徭役,人大喜,而遭职方君丧以去。通判青州,又以母夫人丧罢。又通判庐州。

朝廷弛茶榷,以君使江西,议均其税,盖期年而后反。客曰:“平生闻君敏而敢为,今濡滞若此,何故也?”君笑曰:“是固君之所能易也,而我则不能。且是役也,朝廷岂以为他?亦曰爱人而已。今不深知其利害,而苟简以成之,君虽以吾为敏,而人必有不胜其弊者。”及奏事,皆听,人果便之。除广南西路转运判官。于是修险阨,募丁壮,以减戍卒,徙仓便输,考摄官功次,绝其行赇。居二年,凡利害无所不兴废。乃移荆湖北路,至,逾月卒。家贫无以为丧,自棺椁诸物,皆荆南士人为具。

君娶江氏,生五男二女。男曰洙、沂、汶,为进士。洙以君故,试将作监主簿,馀尚幼。

初,君为范、富二公所知,一时士大夫争誉其材,君亦慨然自以当得意。已而邅流落,抑没于庸人之中。几老矣,乃稍出为世用。若将有以为也,而既死。此爱君者所为恨惜,然士之赫赫为世所愿者可睹矣。以君始终得丧相除,亦何负彼之有?铭曰:

嗟乎刘君!宜寿而显。何畜之久,而施之浅?虽或止之,亦或使之。唯其有命,故止于斯。

王介甫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君讳平,宇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

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辨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辨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瑰,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令陶舜元。铭曰:

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王介甫王深甫墓志铭

吾友深父,书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圣人之道为己任,盖非至于命弗止也。故不为小廉曲谨以投众人耳目,而取舍、进退、去就必度于仁义。世皆称其学问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见谓迂阔,不足趣时合变。嗟乎!是乃所以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则必无以同乎此矣。

尝独以谓天之生夫人也,殆将以寿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后显,以施泽于天下。或者诱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觉后世之民。呜呼!孰以为道不任于天,德不酬于人?而今死矣。甚哉!圣人君子之难知也!以孟轲之圣,而弟子所愿止于管仲、晏婴,况馀人乎?至于扬雄,尤当世之所贱简,其为门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称雄书以为胜《周易》,《易》不可胜也,芭尚不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无所遇合,至其没久而后世莫不知。若轲、雄者,其没皆过千岁,读其书,知其意者甚少,则后世所谓知者,未必真也。夫此两人以老而终,幸能著书,书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虽能知轲,其于为雄,虽几可以无悔,然其志未就,其书未具,而既早死,岂特无所遇于今,又将无所传于后。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盖非余所能知也。

深父讳回,本河南王氏。其后自光州之固始迁福州之侯官,为侯官人者三世。曾祖讳某,某官。祖讳某,某官。考讳某,尚书兵部员外郎。兵部葬颍州之汝阴,故今为汝阴人。深父尝以进士补亳州卫真县主簿,岁馀自免去。有劝之仕者,辄辞以养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于是朝廷用荐者以为某军节度推官,知陈州南顿县事,书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曾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深父某县某乡某里,以曾氏祔。铭曰:

呜呼深父!维德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艰荒遐,力必践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则尚反,归形此土。

王介甫建安章君墓志铭

君讳友直,姓章氏。少则卓越自放不羁,不肯求选举,然有高节大度过人之材。其族人郇公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自江淮之上,海岭之间,以至京师,无不游。将相大人豪杰之士,以至间巷庸人小子,皆与之交际,未尝有所忤,莫不得其欢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见其喜愠。视其心,若不知富贵贫贱之可以择而取也,颓然而已矣。昔列御寇、庄周当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沉于得丧,陷于毁誉,离性命之情,而自托于人伪,以争须臾之欲,故其所称述,多所谓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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