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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1 / 2)

雁荡

东南滨海,有三山最著者,天台、雁荡、武夷也。余于嘉庆间主浦城书院讲 席,就近游武夷,适祖舫斋尚书师亦于数月前游武夷归,互出游记相质,告余曰: “吾夜宿天游观,曾梦由天游峰顶飞游雁荡,梦境甚奇,子能为我纪之乎?”适 几上有《雁荡山志》两本,余因假回,读而喜之,今四十余年,而果遂雁荡之游, 但惜不获与吾师相质,因亟记吾师之语,以践宿诺焉。天台有孙兴公一赋,武夷 有武夷君宴幔亭一事,皆在汉、晋以前,惟雁荡最晚出,唐以前便无可考。昔朱 子言武夷各峰头,每有虹桥板横斜闲架,当是洪荒洚水之际,上巢下窟之遗,余 于雁荡亦云然,盖洚水荡涤既久,土壤渐疏,山骨始露,其著名于世独迟耳。

大龙湫

雁荡之奇,以大龙湫为最,初入山,即悬心眼间。忆客秋获观石门洞瀑布, 已叹奇绝,庆云圃观察告余曰:“君若观大龙湫,则石门洞又不足言矣。”探闻 数日前,赵蓉舫学使经过,缺此一观,殆为阴雨之故,而余锐意欲往,乃从细雨 滑道中,与侪辈贾勇而前,极思以长歌纪之,惟翻阅图经,殊少杰作,自知钝腕, 亦不能孟晋前修,诎然而止。但忆袁简斋老人一首,尽态极妍,足以醒人心目, 其中段摹写云:“分明合并忽分散,业已堕下还迁延。有时软舞工作态,如让如 慢如盘旋。有时日光来照耀,非青非红五色宣。到此都难作比拟,让他独占宇宙 奇观偏。更怪人立百步外,忽然满面喷寒泉。及至逼近侧,转复发燥神悠然。” 其结尾比拟云:“天台之瀑何狂颠,此山之瀑何婵嫣。石门之瀑何喧阗,此山之 瀑何静妍。化工事事无复笔,一瀑布耳形万千。要知地位孤高依傍小,水亦变化 如飞仙。”盖非此如椽之笔,不能传出大龙湫之全神也。亟为拈出,以谂同游者。

雁荡亦名雁宕

唐僧一行,分天下山川,为南北二戒,南戒至雁荡山而尽,此雁荡著名之最 古者。厥后亦称雁宕,前人谓雁荡以水言,雁宕以石言,是也。余在山中七日, 实不能登雁荡雁湖,而于峰石之奇,则已领略其十之五六,然大龙湫之水,即由 雁荡雁湖而下,兹游以此为骊珠,故拙记拙诗,仍以雁荡为题,而不复用宕字。 将出游之前二日,杨子萱邑侯以施六洲《元孚游记》见示,盖六洲尝修《雁荡山 志》,此即其志稿中数条,至乐清日,蔡子树邑侯又以僧道融所刻《雁荡游法》 一小帙见示,皆足为导游之资也,因并记之。

游雁荡日记

道光戊申春三月,接乐清大尹安庆蔡子树琪来信,请游雁荡,子树为柳堂刺 史维新之子,柳堂尝受业余门,故子树修门下晚学生礼,雁荡在其辖境,甚愿为 导游主人。先是次儿平仲丁辰,由京员请假来温省视,知雁荡近在百余里间,即 拟于仲春之月,侍余前往,而三儿敬叔恭辰,以补行郡试事甫竣,不数日学使者 按临,例充提调,皆弗克出游,颇以为恧。直至三月望后毕事,乃令其请于巡宪, 随余同往,于二十三日辰刻,挈两儿偕幕中画师冯芝岩懋、温州卫守府廖菊屏寿 彭,同出城,泛瓯江,趁回潮东去。廖善诗,而冯善画,篷窗谈艺甚欢,而东风 挟雨顶潮,其势甚厉,行至三江口,舟颇震撼,幸五人者皆素惯风涛,言笑自若。 日未亭午,即抵馆头,菊屏先于别舟预庀晨餐,相与饱啖讫,时子树已饬役来迓, 遂舍舟而舆。积雨之余,泥淖艰险异常,簸摇一时许,仅行五里,再进过一小桥, 路始渐平。又行三十余里,渡沙岙岭,岭半奇峰错出岩际,又间有小瀑布,余笑 曰:“此其为雁荡前驱欤!”下岭入乐清县城,子树已于郊外相迎。入县廨,规 模甚宏敞,左右墙头,皆青山夹起,气象雄伟,如人之两颧高耸,用形家言相度, 非大府节堂,不足以当之。闻此间学使者过境,皆下榻其中,历来闽、浙督部视 兵经此,亦驻节焉,而大尹眷属,则仅起居于东偏,知非一官一邑所能专其胜矣。 子树以盛筵相款,适菊屏带一大鲥鱼佐之,遂与张灯畅饮,并商游事焉。 二十四日,晨起,雨涔涔下,至午犹不止,佥知今日须阻游事,正烦闷间, 子树忽招到菊部,谓当藉丝竹以陶写之,并邀同城景云圃协戎祥、姚武成都府修 文来陪饮宴,至夜分始散,亦游山客中一别调也。

二十五日,晨起,雨稍歇,即会食登舆,出县东门三里,过后所城,前明御 倭时所筑也。未几,雨复作,行二十余里至虹桥午餐,市廛殷赈,不亚县城。饭 后,雨又稍霁,行三十里至芙蓉村宿焉。《县志》载宋太平兴国中,全了法师遇 西域梵僧,教之曰:“汝有缘在浙东海滨,有花名村鸟名山者,是诺讵那尊者道 场,汝当于是建刹安身。”花名村者,即芙蓉村,鸟名山者,即雁荡,此地为雁 山门户,所谓西外谷也。

二十六日,微雨湿衣,不碍游事,晨食后,出门数里,过丹芳岭,《县志》 谓以地多花木,故名。俗称四十九盘岭,盖合上下数之,东上极陡,西下稍坦夷 也。《县志》载明(疑当作“宋”,宋戴溪,永嘉人)人戴溪记云:“四十九盘 俯大海,恍蹑蓬莱、临弱水,盘尽则拥出诸峰,肃然迎客,冠云披霞,望之神举。” 亦善于形容者。下岭数里,即能仁寺,宋僧全了初入山,结庵于此,咸平初赐名 承仁寺(乐清县志作“承天寺”),政和中改名能仁寺,郡守闾邱昕奏请赐额, 遂为雁山大道场。我朝顺治九年,乾隆十九年,两经修整,今俱倾圮,仅存大殿 三间。寺前有戴仁峰、火焰峰,其尖俱为云雾所掩。寺右有昙花庵、灵岩庵、嘉 福院,并廑存旧址。地上有大铁铃,修将倍寻,广亚之,腹内有铸字,约略可辨, 云“清信弟子刘仁晟,谨施净财铸浴铃一口,舍入嘉福院,永充无碍浴室,时皇 宋元七年,岁次壬申十一月记”等语。或云为遥制火焰峰者,近是。铃中可容 十许人,夫浴室而必求无碍,真彼教语,不值一笑,宜为《两浙金石志》所不收 矣。饭毕,出寺门,急寻大龙湫,盖全山第一奇观也。其障曰连云,壁立千仞, 环抱里余,独开东南一面,如天阙焉。路愈狭亦愈陡,同人各换坐竹兜,缘锦溪 西北行。锦溪者,湫水所经去也。且行且视,有奇峰从人面起,中裂如削者,为 剪刀峰。雁荡之水,以大龙湫为最奇,雁荡之山,以剪刀峰为最奇,或名一帆, 或名天柱,移步换形,不可方物,故俗或又号为八面峰。前人云:“造物者争奇 汇胜,两美必合。”信哉!彳亍数武,并竹兜亦不易进,同人皆去兜而步,余亦 勉从之,而湫水下注乱石间,如迎客,又如拒客,与同人衔尾,各踏乱石而行, 足二分垂石外,若与水相争,无一妥步。遥见障端,有苍烟状,勃勃上浮,凌空 飞泻,若决银河而下,至近处,又成一片苍烟,飞沫溅身,衣帽尽湿。忆僧贯休 诗云:“龙湫宴坐雨。”真通神之笔,盖长年如此,非必真雨也。湫前 有数石柱横卧潭边,当是诺讵那亭故址,旧亦名宴坐亭,即西域书所云第五尊阿 罗汉观瀑坐化处。相传其间有龙湫庵、白云庵、云静庵、观不足亭,则并故址, 亦不可考矣。旧闻湫壁中有磨“万泉惟一”四字,与同人细心遥睇,不得踪影。 又忆余同年友朱文定公《游大龙湫诗》云:“诺具那踪未易寻,杜审言题犹可觑。” 自注云:“壁上题名,亦遍寻之不获。”世人皆言此山至宋始开,除张又新、吴 畦、僧贯休外,五代以前,并无题咏,乃杜审言系初唐人,已有龙湫题名,见王 献芝《游记》,似文定亦目见之,此乃唐迹,何以不入《两浙金石志》中,惜无 由起文定于九京而质之也。时日已过午,子树请余出山,仍由官路坐肩舆度马鞍 岭,岭凹石,状如马鞍,故名。此岭为分东、西谷之界,岭外为东内谷,东北 为玉霄峰,朱子所谓欲登之以望蓬莱者。旁有黄岩洞、仙人榜、玉屏峰,又迤东 陡起者,为列仙嶂、履云阙、鹰嘴峰、紫薇嶂,悉以图经之名印证之,皆可望而 不可即。由紫薇嶂而东,入灵岩山,两岩对峙,作狮虎状,寺亘其际,则訇然中 开,崇峦怪石,森列万状。其前紫翠层叠,烂若锦屏者,为屏霞嶂,其后石磴数 百级,折作数十盘者,为安禅谷,同人皆从渍苔滑石中贾勇而登,余亦扶筇抠衣, 强随其后,实有既竭吾力、欲罢不能之概。十余息而始达其广,寺僧导观所谓龙 鼻水者,绝壁之下,窍而为洞,石龙嵌焉,蜿蜒数百丈,垂入龛底,伸一爪据于 地,卷首爪旁,作悬鼻状,石色绀丽而腻,鼻端有小孔,出泉涓涓弗息,拭其鼻 孔,Г然如汗出腠理,寺僧为言此水,积冬夏旱涝不爽,而不知所自来,游客多 掬以洗眼,谓可去翳疾,时余已出洞,乃悔交臂失之。寺僧又导寻别径,观小龙 湫,则具体而微,虽小其名,犹远在他瀑布之右。山间好事者,尝准之,云大龙 湫高五千尺,小龙湫高三千尺,惟小龙湫之水沿而泻,不能如大龙湫之凌空飞 舞,千态万状,以是为大小之分云尔。徘徊久之,仍回灵岩寺,往返道左,见磨 横书“天开图画”四大字,手扪其款不可得,旧志谓是晦翁书,果尔,则何以 不入《两浙金石志》乎?是夜宿净名寺中。寺建于宋太平兴国二年,重修于嘉 七年,每届学使者出巡,皆经宿其地,故壁间有阮太傅师及朱文定、李芝龄同年 诗翰。寺后为伏牛峰,高数十丈,殿后有大石屏,丰颠削址,如人额之外ぽ,下 可容数百人,游客起坐其中,如在堂庭,风雨所不至也。屏之左角,有古柏一株, 亭亭直上,其杪几与伏牛峰巅相并。子树为庀晚餐于客堂,菊屏谓不如移设屏下, 因肆筵畅饮其间,并商量石壁题名之式。余拟横勒“洞天福地”四大字,用八分 书,下云:“道光戊申季春,福州梁章钜挈次儿丁辰、三儿恭辰,偕松江廖寿彭、 绍兴冯懋来游,主游事者,安庆蔡琪,同摩记之。”凡六行,行八字,子树已 力任其事,俟回郡署,书纸寄之。

二十七日,晨起,仍会食于伏牛峰之屏下,出门寻灵峰寺,自灵岩至此,十 里而近,故俗有二灵之称。路旁石壁罗列,如凤皇、斗鸡、灵芝、双笋诸峰,若 隐若现在云雾中,有应接不暇之势。遥望罗汉洞,横矗空际,未易攀跻,复舍舆 而步,蹑飞磴数百级,磴尽为台,台上穹窿周覆,方广可容千人,本名灵峰洞, 以中有应真像,故群称为罗汉洞。洞口两石相倚,为一线天,飞泉从空喷下,散 为珠帘。寺僧设茶灶于此,相传过客到此,至诚瀹茗,往往成乳花,何为乳花, 未详其说。洞中奉大士像,旁列十八应真像,壁间又杂缀三百应真像,他寺皆五 百应真,此独三百,亦未祥其说。又有诺俱那像,甚古,旧传诺俱那即十八应真 中之第五尊者,而贯休所画罗汉,第五为伐那弗多尊者,恭读乾隆御制《改定 罗汉赞跋》,第五为跋(杂哩)逋答喇尊者,其异同之故,亦不得而详也。右畔 有一达官像,又旁侍二女像,前明王思任游记,称汉宗室刘允升,弃家同二女佞 佛,实开此洞。愚谓此事他无可考,《郡志·仙释门》亦无其名,汉宗室者,当 以其姓刘,为卯金之后耳,必非汉时人。洞中石刻,又以为东晋人,皆不可信。 袁简斋《随园诗话》中有一条云:“雁宕观音洞最高敞,可容千人,坡共三百六 十七级,余贾勇登焉。相传嘉靖三十年,按察使刘允升偕二女成仙于此,塑像甚 美,余低徊久之,下坡留恋,有口号云:‘垂老出仙洞,一步一踌躇。自知去路 有,断然来时无。’”词意惝恍而加儇薄,类佻达少年所为。简斋游雁荡时,亦 是七十老翁,似不应有此吐属耳。出洞又行数里,渡谢公岭,俗传为谢康乐蜡屐 所经,故名。或又言谢公是别一人,今此岭下有谢家屿,皆谢姓聚族而居,则与 康乐无涉。余谓康乐有《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今斤竹岭与丹芳岭相近,此说 亦不为无因矣。过岭即望见老僧岩,一名僧拜石,俨然一秃顶头陀,袈裟合掌, 神情毕露,旁有立石,如小沙弥附耳而谭者。随舆宛转里余,犹有恋恋不忍别之 状。忆余游武夷,初入山时,有玉女峰,亭亭玉立,屡转多姿,大有迎客之意, 此间将出山,则老僧岩拱立云际,步步向人,大有送客之意,恰成匹对。再行数 里,遂出东外谷,至石梁洞。洞口两石相倚,水自石出,石梁横跨其间,缘石梯 而上,跻礼佛坛,有三石佛,岿然苍莽间,若相次而行,又若比肩而语,不知其 高几百仞也。午刻至大荆,借居守备官廨中。会稽章一亭守府城来谒,并馈盘飧。 是日山行仅六十里。至此为东外谷,亦雁山之门户也。盖游事至是而毕,卸装既 早,因出笔砚,属菊屏将每日所游历各景,次第开列,以供作日记之需,复属芝 岩将所历各峰寺,亦顺其前后排次一稿,以为画长卷之粉本。适恭儿以纪事七律 一首呈阅,诗云:“难得良游盛事并,雁山容我雁行明。安舆云际盘盘转,彩服 春深缓缓行。自古登临无此乐,几人仕宦有闲情。能诗能画皆仙侣(谓菊屏、芝 岩),况复渊源沆瀣清(谓子树)。”丁儿旋以和恭儿韵诗呈云:“循陔敢说二 难并,让尔班春彩服明。雁谷东西周览遍,龙湫大小等闲行。烟雨皆诗画, 历历峰峦各性情。更喜导游乡彦好,甫田一派话来清(子树本闽产,由莆田忠惠 公分支)。”二诗皆能真切,不屑屑于模山范水,均可存也。

二十八日,因是日道里最长,黎明即起,晨食后,由大荆进发,至石溱行馆 小憩,过清江渡,泛小舟于巨浸中,久之始达彼岸,午后至虹桥,饭于来时旧馆。 是日多跨海塘而行,极望烟波浩淼,岛屿潆洄,自非海上名山,又焉得兼此壮观 平!饭后又行三十里,始回乐清县城。幸城中有灯火来迎,且竟日暄霁,涂潦已 干,否则肃肃宵征,不免拖泥带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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