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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1 / 2)

洪稚存词稍胜于诗

洪稚存经术湛深,而诗多魔道。词稍胜于诗,然亦不成气候。

孙子潇袁兰屯阝词不讲气格

孙子潇、袁兰屯阝辈为词,全不讲究气格,只求敷衍门面而已。并有门面亦敷衍不来处。

蒋鹿潭水云楼词

蒋鹿淋水云楼词二卷,深得南宋之妙。于诸家中,尤近乐笑翁。竹 自谓学玉田,恐去鹿潭尚隔一层也。

鹿潭才气甚雄

词至国初而盛,至毗陵而后精。近时词人庄中白,乎不可尚已。谭氏仲修,亦与古为化。鹿潭稍逊皋文、庄、谭之古厚,而才气甚雄,亦铁中铮铮者。

鹿潭词精警雄秀

鹿潭词,如东风第一枝云:“云影薄,画帘乍卷。山意冷,瘦筇又懒。”木兰花慢云:“云埋蒋山自碧,打空城、只有夜潮来。”又[前调]云:“芦边夜潮骤起,晕波心、月影荡江圆。”又云:“看莽莽南徐,苍苍北固,如此山川。钩连更无纤锁,任排空、樯橹自回旋。寂寞鱼龙睡稳,伤心付与秋烟。”又甘州云:“避地依然沧海,险梦逐潮还。一样貂裘冷,不似长安。”又云:“引吴钩不语,酒罢玉犀寒。总休问杜鹃桥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云暗,任征鸿去,莫倚阑干。”寿楼春云:“但疏雨空阶,萧萧半山黄叶声。”鹧鸪天云:“屏间山压眉心翠,镜里波生鬓角秋。”凄凉犯云:“疏灯晕结。觉霜逼帘衣自裂。”又云:“窗鸣败纸、尚惊疑打蓬乾雪。悄护铜瓶、怕寒重梅花暗折。却开门,树影满地压冻月。”唐多令云:“哀角起重关。霜深楚水寒。背西风、归雁声酸。一片石头城上月,浑怕照、旧江山。”齐天乐云:“海气浮山,江声拥树、闪闪灯红萧寺高谈未已,任夜鹊惊枝。睡蛟吟水。笑指天东,一丸霜月汇潮尾。”又云:“啼鹃万里,怕化作秋声,醉魂惊起。凉露沉沉,断鸿悲暗苇。”似此皆精警雄秀,造句之妙,不减乐笑翁。

鹿潭深于乐笑翁

鹿潭深于乐笑翁,故措语多清警,最豁人目。集中谒金门[人未起一章]、甘州[又东风唤醒一分春一章]两篇,情味尤深永,乃真得玉田神理,又不仅在皮相也。

鹿潭谒金门

鹿潭谒金门云:“人未起。桐影暗移窗纸。桐影暗移窗纸。隔夜酒香添睡美。鹊声春梦里。妆罢小屏独奇。风定柳花到地。欲拾断红怜素指。卷帘呼燕子。”婉雅凄怨,寻味不尽。

鹿潭词凄怨

鹿潭穷愁潦倒,抑郁以终,悲愤慷慨,一发于词。如卜算子云:“燕子不曾来,小院阴阴雨。一角阑干聚落花,此是春归处。弹泪别东风,把酒浇飞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何其凄怨若此。

鹿潭台城路

鹿潭台城路[金丽生自金陵围城出,为述沙洲避雨光景,感赋此解。时画角咽秋,灯焰惨绿,如有鬼声在纸上也。]云:“惊飞燕子魂无定,荒洲坠如残叶。树影疑人,声幻鬼,欹侧春冰途滑。颓云万叠。又雨击寒沙,乱鸣金铁。似引宵程,隔火乍明灭。江间奔浪怒涌,断笳时隐隐,相和呜咽。野渡舟危,空村草湿,一饭芦中凄绝。孤城雾结。网离鸿,怨啼昏月。险梦愁题,杜鹃枝上血。”状景逼真,有声有色。因思迦陵贺新郎[作家书竟题范龙仙书斋壁上芦雁图]云:“漏悄裁书罢。绕廊行、偶然瞥见,壁间古画。一派芦花江岸上,白雁欲下。有立且飞而鸣者。万里重关归梦杳,拍寒汀、絮尽伤心话。捱不了,凄凉夜。城头戌鼓刚三打。正四壁、人声都静,月华如泻。再向丹青移烛认,水墨阴阴入化。恍嘹唳、枕棱窗罅。曾在孤舟逢此景,便画图、相对心犹怕。君莫向,高斋挂。”绘声绘影,字字阴森,逼人毛发,真乃笔端有鬼。然同一设色,而陈自纵横,蒋多萧戚。言为心声,蒋所遇之穷,又不逮陈远矣。

黄朴存眠鸥集词

仁和黄朴存眠鸥集词,亦沐浴于南宋诸家,而未能深厚。格调亦嫌平,合者亦不过人流亚。如台城路[归燕]云:“蓼渚捎红,芦塘掠雪,秋思浑生南浦。”又浪淘沙[鱼舟]云:“短笛唱凉州,惊起沙鸥。浪花圆处钓丝柔。蓑笠不辞江上老,云水悠悠。”声调清朗,气息和雅,自是越中一派。

谭仲修复堂词

仁和谭献,字仲修,著有复堂词,品骨甚高,源委悉达。窥其胸中眼中,下笔时匪独不屑为陈、朱,仅有不甘为梦窗、玉田处。所传虽不多,自是高境。余尝谓近时词人,庄中白尚矣,蔑以加矣。次则谭仲修。鹿潭虽工词,尚未升风骚之堂也。

仲修蝶恋花六章

仲修蝶恋花六章,美人香草,寓意甚远。首章云:“楼外啼莺依碧树。一片天风,吹折柔条去。玉枕醒来追梦语。中门便是长亭路。”凄警特绝。下云:“惨绿衣裳年几许。争禁风日争禁雨。”幽愁忧思,极哀怨之致。次章云:“下马门前人似玉。一听斑骓,便倚阑干曲。”结云:“语在修眉成在目。无端红泪双双落。”真有无可奈何之处。眉语目成四字,不免熟俗。此偏运用凄警,抒写忧思,自不同泛常艳语。三章云:“一握鬟云梳复裹。半庭残日匆匆过。”即屈子好修之意,而语更深婉。四章云:“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火,酒醒闻余语。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有此沉着,无此微至。下云:“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凄婉芊绵,不懈而及于古。五章云:“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鹦哥,错报韦郎到。压鬓钗梁金凤小。低头只是闲烦恼。”传神绝妙。下云:“花发江南年正少。红袖高楼,争抵还乡好。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沉痛已极,真所谓情到海枯石烂时也。六章云:“玉颊妆台人道瘦。一日风尘,一日同禁受。独掩疏栊如病酒。卷帘又是黄昏后。”沉至语,殊觉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下云:“六曲屏前携素手。戏说八襟,真遣分襟骤。书札平安知信否。梦中颜色浑非旧。”相思刻骨,寤寐潜通,顿挫沉郁,可以泣鬼神矣。仲修青门引云:“人去阑干静。杨柳晚风初定。芳春此后莫重来,一分春少,减却一分病。”透过一层说,更深,即相见争如不见意。下云:“离亭薄酒终须醒。落日罗衣冷。绕楼几曲流水,不曾留得桃花影。”此词凄婉而深厚,纯乎骚雅。又昭君怨云:“烟雨江楼春尽。盼断归人间们。依旧画堂空,卷帘风。约略薰香闲坐。遥忆翠眉深锁。鬓影忍重看,再来难。”深婉沉笃,亦不减温、韦语。

仲修苏幕遮

仲修苏幕遮云:“绿窗前,红烛低。小拨檀槽,月荡凉烟碎。夜静衔杯风细细。吹上罗襟,仍是相思泪。病谁深,春似醉。陌上桃花,门内先憔悴。梦到高楼星欲坠。零露无声,冷入空闺里。”低回哀怨,此种境界,固非浅见所能知。

仲修临江仙

“燕飞偏是落花时”,此仲修临江仙词语也。观此七字,是何等沉郁。仲修临江仙云:“江南红豆一枝枝。江南人面,眼底是相思。”思路幽绝。又前调[和子珍]云:“芭蕉不展丁香结,匆匆过了春三。罗衣花下倚娇憨。玉人吹笛,眼底是江南。最是酒阑人散后,疏风拂面微酣。树犹如此我何堪。离亭杨柳,凉月照毵毵。”厚意稍逊前章,而语极清隽,琅琅可讽。玉人吹笛二语,尤为警绝。

仲修浣溪沙

仲修浣溪沙云:“昨夜星辰昨夜风。玉窗深锁五更钟。枕函香梦太匆匆。画阁焚香烟缥渺,阑干ㄓ笛月朦胧。碧桃花下一相逢。”通首虚处传神,结语轻轻一击,妙甚。

仲修清平乐

仲修清平乐云:“东风吹遍。稚柳垂清浅。云树朦胧千里远。望断高楼不见。楼前塞雁飞还。愁边多少江山。忍把棉衣换了,玉梅花下春寒。”逼近五代人手笔。

仲修贺新郎

仲修贺新郎云:“春衫裁翦浑抛了。盼长亭、行人不见,飞云缥缈。一纸音书和泪读,却恨眼昏字小。是说是、天涯春到。梦倚房栊通一顾,奈醒来、各自闲烦恼。知两地,怨啼鸟。”凄凉怨慕,深于周、秦,不同貌似者

。仲修长调稍逊

仲修小词绝精,长调稍逊。盖于碧山深处,尚少一番涵咏功也。

仲修之言曰:“吾少志比兴,未尽于诗而尽于词。”又曰:“吾所知者比已耳,兴则未逮。河中之水,吾讵能识所谓哉。”即其词以证其言,亦殊非欺人语。

庄中白叙复堂词

庄中白叙复堂词云:“仲修年近三十,大江以南,兵甲未息,仲修不一见其所长,而家国身世之感,未能或释。触物有怀,盖风之旨也。世之狂呼叫嚣者,且不知仲修之诗,乌能知仲修之词哉。礼义不愆,何恤乎人言。吾窃愿君为之而蕲至于兴也。”盖有合风人之旨,已是难能可贵。至蕲至于兴,则与风人化矣。自唐迄今,不多觏也。求之近人,其惟庄中白乎。

庄中白词罕见其匹

吾乡庄或[一名忠或],字希祖,号中白,吾父之从母弟也。著有蒿庵词,穷源竟委,根柢深,而世人知之者少。余观其词,匪独一代之冠,实能超越三唐、两宋,与风骚汉乐府相表里。自词人以来,罕见其匹。而究其得力处,则发源于国风小雅,胎息于淮海、大晟,而寝馈于碧山也。

复古之功兴于茗柯成于蒿庵

千古词宗,温、韦发其源,周、秦竟其绪,白石、碧山各出机杼,以开来学。嗣是六百余年,鲜有知者。得茗柯一发其旨,而斯诣不灭。特其识解虽超,尚未能尽穷底蕴。然则复古之功,兴于茗柯。必也,成于蒿庵乎。

记中白之言

中白病殁时,年甫半百。生平与余觌面不过数次,晤时必谈论竟夕。余出旧作与观,语余曰:“子于此道,可以穷极高妙,然仓卒不能臻斯境也。”又曰:“子知清真、白石矣,未知碧山也。悟得碧山,而后可以穷极高妙。”[此言在中白病殁之前一年。]余初不知其言之恳至也。十余年来,潜心于碧山,较曩时所作,境地迥别,识力亦开。乃悟先生之言,嘉惠不浅。思以近作就正于先生,而九原已不可作,特记其言如此。

中白论词

中白先生叙复堂词有云:“夫义可相附,义即不深。喻可专指,喻即不广。托志帷房,卷怀君国,温、韦以下,有迹可寻。然而自宋及今,几九百载,少游、美成而外,合者鲜矣。又或用意太深,词为义掩,虽多比、兴之旨,未发缥渺之音。近世作者,竹 撷其华,而未芟其芜。茗柯氵斥其原,而未竟其委。”又曰:“自古词章,皆关比、兴,斯义不明,体制遂舛。狂呼叫嚣,以为慷慨。矫其弊者,流为平庸。风时之义,亦云渺矣。”先生此论,实具冠古之识,并非大言欺人。

李子薪论庄词

李子薪[慎传]尝语余云:“庄希祖词,穷极高深,竟难于位置。即置之清真、白石间,尚非其驻足处。此真知蒿庵甘苦。彼囿于流俗之见者,必以其言为不伦矣。

蒿庵蝶恋花四章

蒿庵蝶恋花四章,所谓托志帷房,卷怀身世者。首章云:“城上斜阳依绿树。门外斑骓,过了偏相顾。玉勒珠鞭何处住。回头不觉天将暮。”回头七字,感慨无限。下云:“风里余花都散去。不省分开,何日能重遇。凝睇窥君君莫误,几多心事从君诉。”声情酸楚,却又哀而不伤。次章云:“百丈游丝牵别院。行到门前,忽见韦郎面。欲待回身钗乍颤。近前却喜无人见。”心事曲折传出。下云:“握手匆匆难久恋。还怕人知,但弄团团扇。强得分开心暗战。归时莫把朱颜变。”韬光匿采,忧谗畏讥,可为三叹。三章云:“绿树阴阴晴昼午。过了残春,红萼谁为主。宛转花幡勤拥护。帘前错唤金鹦鹉。”词殊怨慕。次章盖言所谋有可成之机,此则伤所遇之座不合也。故下云:“回首行云迷洞户。不道今朝,还比前朝苦。”悲怨已极。结云:“百草千花羞看取。相思只有侬和汝。”怨慕之深,却又深信而不疑。想其中或有谗人间之,故无怨当局之语。然非深于风骚者,不能如此忠厚。四章云:“残梦初回新睡足。忽被东风,吹上横江曲。寄语归期休暗卜。归来梦亦难重续。”决然舍去,中有怨情,故才欲说便咽住。下云:“隐约遥峰窗外绿。不许临行,私语频相属。过眼芳华真太促。从今望断横波目。”天长地久之恨,海枯石烂之情,不难得其缠绵沉着,而难其温厚和平。

蒿庵买陂塘

蒿庵买陂塘云:“问西风、数行新雁,故人今向何许。衔来音信从谁至,宛转似将人语。休轻顾。便拆得封时,都是伤心句。此情最苦。凉月三更,盈盈血泪,化作杜鹃去。空阶外,往日佳期已误。凄凉说与迟暮。清商一曲原萧爽,消受几多霜露。情莫诉。休再望,南天渺渺衡阳浦。锦笺附与。回首绛云飞,伤心只在,一点相思处。”骚情雅意,词品超绝。其年、竹 ,才气虽高,此境却未梦见。结句相字,不协于律,然于本原殊无伤也。

蒿庵八六子

蒿庵八六子云:“罨重城。凄凄风雨,都来伴我孤征。渐湿雾、凄迷不断,薄寒料峭还生。秋心暗惊。沉沉不放新晴。倚槛慵开鸾镜,临流罢抚银筝。漫忘却他乡,茱萸节近,黄花放后,白衣人远,但见折水沙凫野渡,寥天云雁烟汀。黯销凝。匆匆又听橹声。”此则变化于少游、美成、碧山,而更高出数倍者。[此词与碧山一篇,格近似而用意各别,与板袭者不同。]

蒿庵相见欢

蒿庵相见欢云:“春愁直上遥山。绣帘间。赢得蛾眉宫样,月儿弯。云和雨、烟和雾,一般般。可恨红尘,遮得断人间。”次章云:“深林几处啼鹃。梦如烟。直到梦难寻处,倍缠绵。蝶自舞,莺自语,总凄然。明月空庭,如水对华年。”二词用意用笔,超越古今,能将骚雅真消息,吸入笔端,更不可以时代限也。

蒿庵瑞鹤仙

蒿庵瑞鹤仙云:“玳梁几许。问海燕芳踪何住。看红襟飘瞥,重到画屏,漫把人误。”又云:“苦忆年年远道,水驿山程,空怨零雨。莺声暗诉。催春至,共谁语。怕高楼去后,花枝满眼,东风吹向绣户。更青青柳色,陌上费人凝伫。”又重杨云:“见流莺,依稀似欲迎人语。侬心纵使从君诉。奈飞燕、雕梁娇妒。傍长堤一碧无情,任玉骢嘶去。”又云:“凄楚。连宵苦雨。竟沾水渍泥,不堪重顾。”此类皆含无限情事,郁之至,厚之至,似又深于碧山。词至是,可以兴,可以怨矣。

蒿庵菩萨蛮诸词全祖飞卿

蒿庵菩萨蛮诸词,全祖飞卿,而去其丽之态,略带本色,境地甚高。如:“人人都说江南好。今生只合江南老。水调怨扬州。月明花满楼。”又,“懒起学浓妆。偷闲绣凤贩。”又,“轻云帘乍卷。香雾罗帷掩。记得嫁王昌。盈盈出画堂。”又,“茶蘼开后君芳歇。绿阴满院听。窗外老莺声。都教和泪听。”又,“人在木兰<舟双>。春波度远江。”又,“郎意若为寻。妾愁江水深。”又,“楼头花事急。金雁无消息。怎得晚春时。薄情郎早归。”又,“帘外几番风。香闺梦正浓。”和平温厚,感人自深。温、韦的一千年来,此调久不弹矣,不谓于蒿庵见之,岂非快事。

蒿庵念奴娇

蒿庵念奴娇后半阕云:“几回远寄鸾笺,深藏怀袖,字字愁磨灭。欲待将书重一读,读又柔肠千折。便得常留,也难相比,携手重亲接。不知今夜,梦魂可化蝴蝶。”怨慕之词,低回往复。结二句,从无可奈何中作此痴想,不作诀绝语,自是温厚。

蒿庵词令人寻味不尽

蒿庵词有不知其用意所在,而不得谓之无因者。如浪淘沙云:“旧事漫嗟呀。镜影窗纱。音书字字记无差。说不尽时抛却去,流水天涯。”又梦江南云:“红袖满楼招不见,桥边杨柳细如丝。春雨杏花时。”不知其何所指,正令人寻味不尽。

蒿庵真珠帘

蒿庵真珠帘云:“蓦地喜相寻,见白云自远。烟草满川梅雨后,只肠断江南何限。”意味甚深,亦不知其何所指。

蒿庵更漏子

蒿庵更漏子云:“玉楼寒,芳草碧。门外马嘶人迹。搴绣幕,拂银屏,风来夜不扃。应念我。偏相左。鱼钥重门深锁。书不寄,梦无凭。窗纱一点灯。”自是脱胎于飞卿,而意味又自不同。

蒿庵凤凰台上忆吹箫

蒿庵凤凰台上忆吹箫云:“瓜渚烟消,芜城月冷,何年重与清游。对妆台明镜,欲说还羞。多少东风过了,云飘渺、何处句留。都非旧,君还记否,吹梦西洲。悠悠。芳辰转眼,谁料到而今,尽日楼头。念渡江人远,侬更添忧。天际音书久断,还望断天际归舟。春回也,怎能教人,忘了闲愁。”纯是变化风骚,温、韦几非所屑就,尚何有于姜、史。

蒿庵丑奴儿慢

蒿庵丑奴儿慢云:“飞来燕燕,惊破绿窗残梦,看多少、花昏柳暝,云暗烟浓。望帝春心,枝头曾否解啼红。阑干曲曲,柔丝细细,愁杀游蜂。长记那时,成蹊桃李,一样鲜稼。到此际风风雨雨,谁写春容。迢递仙源,何人寻约到山中。蛾眉休说,入门时候,妒恨偏工。”此感士不遇也,结更深一层说。骨高味古,几欲突过中仙。

蒿庵青门引

蒿庵青门引云:“梦里流莺啭。唤起春人都倦。砑笺莫漫去题红,雨丝风片,帘幕晚阴卷。碧云冉冉遥山展。去也无人管。便寻画箧螺黛,可堪路隔天涯远。”怨深愁重,欲言难言,极沉郁之致。

蒿庵菩萨蛮意有所刺

“宝函钿雀金泥凤。钗梁欹侧云鬟重。莫遣梦儿酣。江南春色阑。音书金雁断。芳草芙蓉岸。当户理机丝。年年战士衣。”此蒿庵菩萨蛮词也。意亦有所刺,而笔墨又别,正不必袭温、韦陈迹。

蒿庵踏莎行

蒿庵踏莎行结句云:“尊中余沥且休挥,明朝帘外迷红雨。”凄警绝伦,不同凡响。

蒿庵定风波

蒿庵词有看似平常,而寄兴深远,耐人十日思者。如定风波云:“为有书来与我期。便从兰杜惹相思。昨夜蝶衣刚入梦。珍重。东风要到送春时。三月正当三十日。占得。春芳毕竟共春归。只有成阴并结子。都是。而今但愿著花迟。”暗含情事,非细味不见。

蒿庵词四十阕

蒿庵词一卷,所传不过四十阕。其一生所作,必不止于此。余友李子薪,尝欲得其全稿以付梓,余求之两年,竟不能得。今其家住泰州之东乡,一子又故,身后萧条,遗稿不知尚存否。读其词,思其人,悲其遇,为之于邑者累日。

近世文人不自量

近世文人学士,略谙吟咏,辄裒然成集。尚未能涉猎藩篱,便思欲质诸后世,亦多见其不自量矣。彼若知有蒿庵词,定当汗流浃背。

蒿庵词名不显

蒿庵词名不显,匪独不及陈、朱诸公,亦不逮杨荔裳、郭频伽辈,犹争传于一时也。然世无不显之宝,文人学业,特患其不精,不患其无知已。曲高和寡,于我奚病焉。

仲修序蒿庵词

仲修序蒿庵词云:“夫神之所宰,机之所抽,心之所游,境之所构,身之所接,力之所穷,孰能无所可寄哉。纵焉而已逝,荡焉而已纷。鲁寄于水,鸟寄于木,人心寄于言,风云寄于天,凡夫寄于天,凡夫寄于荣利,庄或寄于词。填词原于乐闺中之思乎,灵均之遗则乎,动于哀愉而不能已乎。小子学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沱潜洋洋,岷れ峨峨,彼柏舟,容与逍遥。为鹤鸣,为沔水,为园有桃,为匏有苦叶,吾知之矣,吾知之其诗也。”数语洞悉深处。盖人不能无所感,感不能无所寄。知有所寄,而后可读蒿庵词。

余思鼓吹蒿庵

近人为词,习绮语者,托言温、韦。衍游词者,貌为姜、史。扬湖海者,倚为苏、辛。近今之弊,实六百余年来之通病也。余初为倚声,亦蹈此习。自丙子年与希祖先生遇后,旧作一概付丙,所存不过己卯后数十阕,大旨归于忠厚,不敢有背风骚之旨。过此以往,精益求精,思欲鼓吹蒿庵,共成茗柯复古之志。蒿庵有知,当亦心许。

闲情之作亦不易工

闲情之作,虽属词中下乘,然亦不易工。盖摹色绘声,难著笔。第言姚冶,易近纤佻。兼写幽贞,又病迂腐。然则何为而可,曰:“根柢于风骚,涵泳于温、韦,以之作正声也可,以之作艳体亦无不可。”古人词如毛熙震之“暗思闲梦,何处逐云行。”晏元献之“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林和靖之“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晏小山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又,“当时明月在,曾照采云归”。又,“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又,“春思重,晓妆迟。寻思残梦时。”欧阳公之“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秦少游之“欲见回肠。断续薰炉小篆香”。贺方回之“初未试愁那是泪,每浑疑梦奈余香”。无名氏之“为君惆怅,何独是黄昏”。汤义仍之“不经人事意相关。牡丹亭梦残。断肠春色在眉弯。倩谁临远山”。国朝王香雪之“斗草心慵垂手立,兜鞋梦好低头想”。史位存之“千蝶帐深萦梦苦。倦拈红豆调鹦鹉”。赵璞函之“东风落红豆,怅相思空遍”。似此则婉转缠绵,情深一往,丽而有则,耐人玩味。其次,则牛松卿之“强攀桃李枝。敛愁眉”。又,“弹到昭君怨处,翠蛾愁。不抬头。”牛希济之“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顾之“敛袖翠蛾攒。相逢尔许难”。寇莱公之“愁蛾浅。飞红零乱。侧卧珠帘卷”。晏元献之“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范文正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欧阳公之“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周子宽之“伤春还上去年心,怎禁得,时节又烧灯”。无名氏之“怎得西风吹泪去,阳台为暮雨”。王次回之“善病每逢春月卧,长愁多向花前叹”。又,“几度卸妆垂手望。无端梦觉低声唤。猛思量,此际正天涯,啼珠溅。”国朝吴梅村之“摘花高处睹身轻”。又,“惯猜闲事为聪明。”梁玉立之“拂镜试新妆。低回问粉郎”。吴{艹园}次之“巫云昨夜,同骑双凤。梦梦梦”。王小山之“灯微屏背影,泪暗枕留痕”。又,“小园春雨过,扶病问残春。”又,“眼波低翦篆丝风。”又,“一弯愁思驻螺峰。”王香雪之“槛外红新花有信,镜中黄淡人微恙”。又,“梦短易添清昼倦,书长惯费黄昏想。”毛今培之“斜月小屏风。玉人残梦中”。过湘云之“游丝不解系韶华,为谁偏逐香车去”。均不失为风流酸楚。今人不知作词之难,至于艳词,更以为无足轻重,率尔操觚,扬扬得意,不自知可耻。此关雎所以不作也,此郑声之所以盈天下也,此则余之所大惧也。

旧作艳词

或问余所作艳词以何为法,余曰:余固尝言之,根柢于风骚,涵泳于温、韦,以之作正声也可,以之作艳体,亦为不可。盖绮语已属下乘,若不取法乎古,更于淫词亵语中求生活,纵穷极工巧,去风雅愈远,即流弊益甚,窃所不取。余旧作艳词,大半付丙。然如旧作倦寻芳[纪梦]云:“江上芙蓉凝别泪,桥边杨柳牵离绪。望南天,数层城十二,梦魂飞渡。”下云:“正飒飒梧梢送响,搀入疏砧,残梦无据。倚枕沉吟,禁得泪痕如注。欲寄书无千里雁,最伤心是三更雨。待重逢,却还愁彩云飞去。”又,齐天乐[为杨某题凭栏美人图]后半云:“樊川旧愁顿角,叹梨云梦杳,锁香何处。翠袖天寒、青衫泪满。怕听楝花风雨。”又忆江南云:“离亭晚,落尽刺桐花。江水不传心里事,空随闲恨到天涯。归梦逐尘沙。”虽未知于古人何如,似尚无纤佻浮薄之弊。

国初十六家词独遗竹

国初十六家词,[孙默编]独遗竹 ,殊不可解。其中王士禄、王士祯,于词一道,并非专长,不知何以列入。又尤侗、董俞、陈世祥、黄永、陆求可、邹谟等词,根柢既浅,措词又不尽雅驯,尚非分虎、符曾、藕渔之匹,[二李一严亦未入选。]亦何敢与小长芦抗哉。去取太不当人意。而纪文达公谓国初填词之家,略约具是,亦失之不检也。

彭骏孙词藻所论多左

彭骏孙词藻四卷,品论古人得失,欲使苏、辛、周、柳两派同归。不知苏、辛与周、秦,流派各分,本原则一。若柳则傲而不理,荡而忘反,与苏、辛固不能强合,视美成尤属歧途。骏孙于词一道,未能洞悉源委。其所撰延露词,亦未见高妙,故所论多左。

明词综无谓

国朝词综之选,[王昶编]去取虽未能满人意,大段尚属平正,余亦未敢过非。惟明词综之选,实属无谓。然有明一代,可选者寥寥无几,[高者难获一篇,略可寓目者大约不过数十篇耳。]亦不能病其所选之平庸也。

清绮轩词选荒谬

清绮轩词选,[华亭夏秉衡选]大半淫词秽语,而其中亦有宋人最高之作。泾渭不分,雅郑并奏,良由胸中毫无识见。选词之荒谬,至是已极。

宋七家词选甚精

宋七家词选甚精,[戈载编]若更以淮海易草窗,则毫发无遗憾矣。

皋文词选精于词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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