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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2 / 2)

碧山有大段不可及处,在恳挚中寓温雅。蒿庵有大段不可及处,在怨悱中寓忠厚。而出以沉郁顿挫则一也。皆古今绝特之诣。

古人为词自抒性情

情有所感,不能无所寄。意有所郁,不能无所泄。古之为词者,自抒其性情,所以悦己也。今之为词者,多为其粉饰,务以悦人,而不恤其丧己。而卒不值有识者一噱。是亦不可以已乎。

姜史张王词有真气

白石、梅溪、碧山、玉田词,修饰皆极工,而无损其真气。何也,列子云:“有色者,有色色者。”知此,可以言词矣。

论历代词

词有表里俱佳,文质中者,温飞脚、秦少游、周美成、黄公度、姜白石、史梅溪、吴梦窗、陈西麓、王碧山、张玉田、庄中白是也。词中之上乘也。有质过于文者,韦端己、冯正中、张子野、苏东坡、贺方回、辛稼轩、张皋文是也。亦词中之上乘也。有文过于质者,李后主、牛松卿、晏元献、欧阳永叔、晏小山、柳耆卿、陈子高、高竹屋、周草窗、汪叔耕、李易安、张仲举、曹珂雪、陈其年、朱竹 、厉太鸿、过湘云、史位存、赵璞函、蒋鹿潭是也。词中之次乘也。有有文无质者,刘改之、施浪仙、杨升庵、彭羡门、尤西堂、王渔洋、丁飞涛、毛会侯、吴{艹园}次、徐电发、严藕渔、毛西河、董苍水、钱保<香分>、汪晋贤、董文友、王小山、王香雪、吴竹屿、吴人诸人是也。词中之下乘也。有质亡而并无文者,则马浩澜、周冰持、蒋心余、杨荔裳、郭频伽、袁兰屯阝辈是也。并不得谓之词也。论词者本此类推,高下自见。

东坡白石具有天授

稼轩求胜于东坡,豪壮或过之,而逊其清超,逊其忠厚。玉田追踪于白石,格调亦近之,而逊其空灵,逊其浑雅。故知东坡、白石具有天授,非人力所可到。

东坡、稼轩,同而不同者也。白石、碧山,不同而同者也。

古人论词之善无过玉田

有长于论词,而不必工于作词者。未有工于作词,而不长于论词者。古人论词之善,无过玉田。若公谨之浩然斋雅谈、绝妙好词等编。所论与所选,均多未洽,其所自作可知矣。吾于南宋诸名家,不得不外草窗。

张氏词选为古今善本

作词难,选词尤难。以我之才思,发我之性情,犹易也。以我之性情,通古人之性情,则非易矣。竹 词综,备而不精。皋文词选,精而未备。然与其不精也,宁失不备。古今善本,仍推张氏词选。若选本之尽美尽善者,吾未之见也。

花间草堂尊前诸选背谬

花间、草堂、尊前诸选,背谬不可言矣。所宝在此,词欲不衰得乎。

诗词体裁易混

诗词源流曰:“词之纥那曲、长相思,五言绝句也。柳枝、竹枝、清平调引、小秦王、阳关曲、八拍蛮、浪淘沙,七言绝句也。阿那曲、鸡叫子,仄韵七言绝句也。瑞鹧鸪,七言律诗也。Ы残红,五言古诗也。体裁易混,徵选实繁。故当稍别之,以存诗词之辨。”余于大雅集中,近五七言绝句者,概不入选。惟别调集,登皇甫子奇采莲子一首,浪淘沙一首,刘采春罗曲两首而已。

玉田谓词不宜和韵

诗词和韵,不史强己就人。戕贼性情,莫此为甚。张玉田谓词不宜和韵,旨哉斯言。

贺老小词工于结句

贺老小词,工于结句。往往有通首煊染,至结处一笔叫醒,遂使全篇实处皆虚,最属胜境。如浣溪沙云:“梦想西池辇路边。玉鞍骄马小辎。春风十里斗婵娟。临水登山漂泊地,落花中酒寂寥天。个般情味已三年。”又前调云:“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燕飞人静画堂深。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一从灯夜到如今。”妙处全在结句,开后人无数章法。

集句词

石孝友浣溪沙集句云:“宿醉离愁慢髻鬟。[韩]绿残红豆忆前欢。[晏几道]锦江春水寄书难。[晏几道]红视时笼金鸭爰,[秦观]小楼吹彻玉笙寒。[李]为谁和泪倚阑干。[李煜]”集成语尚能自写其意。然如竹 之浣溪沙[同柯寓匏春望集句]云:“烟柳风丝拂岸斜。[雍陶]远山终日送余霞。[陆龟蒙]碧池新涨浴娇鸦。[杜牧]阆苑有书多附鹤,春城无处不飞花。马啼今去入谁家。[李商隐、韩、张籍。[”又,前调[惜别集句]云:“惜别愁窥玉女窗。[李白]遥知不语泪双双。[权德舆]绮罗分处下秋江。[许浑]暮雨自归山悄悄,[李商隐]残灯无焰影幢幢。[元稹]仍斟昨夜未开缸。[李商隐]”又,前调[春闺集句]云:“下二层楼敞画檐。[杜牧]偶然楼上卷珠帘。[司空图]金炉檀炷冷慵添。[刘兼]小院回郎春寂寂,[杜甫]朱栏芳草绿纤纤。[刘兼]年年三月病恹恹。[韩]”又,采桑子[秋日度穆陵关集句]云:“穆陵关上秋云起,[郎士元]习习凉风。[萧颖士]于彼疏桐。[宋华]ベベ凄凄叶叶同。[吴融]平沙渺渺行人度,[刘长卿]垂雨。[元结]此去何从。[宋之问]一路寒山万木中。[韩]”又,鹧鸪天[镜湖舟中集句]云:“南国佳人字莫愁。[韦庄]步摇金翠玉搔头。[武元衡]平铺风簟寻琴谱,[皮日休]醉折花枝作酒筹。[白居易]日已暮,[郎大家]水平流。[白居易]亭亭新月照行舟。[张祜]桃花脸薄难藏泪,[韩]桐树心孤易感秋。[曹邺]”又,玉楼春[画图集句]云:“刘郎已恨蓬山远。[李商隐]金谷佳期重游衍。[骆宾王]倾城消息隔重帘,[李商隐]自恨身轻不如燕。[孟迟]画图省识东风面。[杜甫]比目鸳鸯真可羡。[卢照邻]一生一代一双人,[骆宾王]相望相思不相见。[王勃]”又,瑞鹧鸪[闺思集句]云:“春桥南望水溶溶。[韦庄]半壁天台已万重。[许浑]心寄碧沉空婉娈,[刘沧]语来青鸟许从容。[曹唐]更为后会知何地,[杜甫]难道今生不再逢。[韩]是忆当时留咽处,[吕温]桐花暗澹柳惺忪。[元稹]”又,临江仙[汾阳客感集句]云:“无限塞鸿飞不度,[李益]太行山碍并州。[白居易]白云一片去悠悠。[张若虚]饥鸟啼旧垒,[沈期]古木带高秋。[刘长卿]永夜角声悲自语,[杜甫]思乡望月登楼。[魏扶]离肠百结解无由。[鱼玄机]诗题青玉桑,[高]泪满黑貂裘。[李白]”又,渔家傲[赠别集句]云:“花面鸦头十三四。[刘禹锡]调筝夜坐灯光里。[王]行到阶前知未睡。[无名氏]挥玉指。[阎朝隐]弦弦掩抑声声思。[白居易]会得离人无限意。[郑谷]杯倾别岸应须醉。[罗隐]曾向五湖期范蠡。[韦庄]几千里。[卢仝]如何遂得心中事。[刘言史]”诸篇皆脱口而出,运用自如,无凑泊之痕,有生动之趣,出古人之右矣。

竹 蕃锦集

黄石牧香屑集,具有化工,为计中集句绝技,可谓专门名家矣。词则竹 蕃锦集,亦极集句能事。然视石牧之集诗,不可同日语。

诗词难于咏物

沈阳时乐府指迷云:“诗难于咏物,词为尤以。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尾声,斯为绝妙。”此论亦确当。然如碧山咏物诸篇,则大矣化矣。又不仅在结尾声寓意也。读白石、梅溪、碧山、玉田词,如饮醇醪,清而不薄,厚而不滞。元以后词,则清者失真味,浓者似火酒矣。言近旨远,其味乃厚。节短韵长,其情乃深。遣词雅而用意浑,其品乃高,其气乃静。

诗词所以寄感

诗词所以寄感,非以恂情也。不得旨归,而徒骋才力,复何足重。唐贤云:“枉抛心力作词人。”不宜更蹈此弊。

唐五代词以婉约为宗

唐五代小词,皆以婉约为宗。长调不多见,亦少佳篇。至宋乃规模大备矣。诗至于唐亦然。

宋词不能越温韦

唐诗可以越两晋、六朝,而不能越苏、李、曹、陶者,彼已臻其极也。宋词可以越五代,而不能越飞卿、端己者,彼已臻其极也。虽曰时运,岂非人事哉。

宋无名氏题项羽庙词

宋无名氏题项羽庙[调念奴娇]云:“鲍鱼腥断,楚将军、鞭虎驱龙而起。空费咸阳三月火,铸就金刀神器。垓丁兵稀,阴陵道狭,月暗云如垒。楚歌喧唱,山川都姓刘矣。悲泣。唤醒虞姬,为伊死别,血刃飞花碎。霸业销沉骓不逝。气尽乌江江水。古庙颓垣,斜阳红树,遗恨鸦声里。兴亡休问,高陵秋草空翠。”劲气直前,不留余地,此宜兴之祖也。

蒋竹山贺新郎

蒋竹山贺新郎云:“梦冷黄金屋,叹秦筝、斜鸿阵里,素弦尘扑。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窗纱旧绿。正过雨、荆桃如菽。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消瘦影,嫌明烛。鸳楼碎泻东西玉。问芳踪、何时再展,翠钗难卜。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帽。怕不是、新来妆束。彩扇红牙今都在,眼无人、解听开元曲。空掩袖,倚寒竹。”似此亦磊落可喜。竹山集中,便算最高之作。乃秀水龙谓其效法白石,何异痴人说梦耶。

放翁蝶恋花

放翁蝶恋花云:“早信此生终不遇,当年悔草长杨赋。”情见乎词,更无一毫含蓄处。稼轩鹧鸪天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亦即放翁之意,而气格迥乎不同。彼浅而直,此郁而厚也。

东坡八声甘州

东坡八声甘州[寄参寥子]结数语云:“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顾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寄伊郁于豪宕,坡老所以为高。

王阮亭浣溪沙

王阮亭浣溪沙[红桥怀古]云:“北郭清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澹烟芳草旧迷楼。”遣词琢句,较五代人更觉苕雅。邱季贞和之云:“清浅雷塘水不流。几声寒笛画城秋。红桥犹自倚扬州。五夜香氏残月梦,六宫花落晓风愁。多情烟树恋迷楼。”婉雅芊丽。渔洋一阕外,断推此为佳构。然两词皆文过于质。其传诵一时者,正以文胜也。

词曲体异

诗词同体而异用。曲与词则用不同,而体亦渐异。此不可不辨。

五代人词去取宜慎

五代人词,高者升飞卿之堂,俚者直近于曲矣。故去取宜慎。花间、尊前等集,更欲扬其波而张其焰。吾不解是何心也。

词不可浮艳鄙陋

文采可也,浮艳不可也。朴实可也,鄙陋不可也。差以毫,谬以千里矣。

词贵婉而善讽

情以郁而后深,词以婉而善讽。故朴实可施于诗。施于词者,百中获一耳。朴实尚未必尽合,况鄙陋乎。

韦辛词有朴实处

韦端己菩萨蛮四章,辛稼轩水调歌头、鹧鸪天等阕,间有朴实处。而伊郁即寓其中。浅率粗鄙者,不得藉口。

五代词不及两宋

六朝诗,所以远逊唐人者,魄力不充也。魄力不充者,以纤损其真气故也。当时乐府所尚,如子夜、捉搦诸歌曲,诗所以不振也。五代词不及两宋者,亦犹是耳。余选希声集六卷,所以存诗也。大雅集六卷,所以存词也。

诗衰于宋词衰于元

诗衰于宋。词衰于元。然自乾嘉以还,追踪正始者,时复有人。是衰者可以复振,亡者犹有存焉者也。

诗词皆有境

诗有诗境。词有词境。诗词一理也。然有诗人所辟之境,词人尚未见者,则以时代先后远近不同之故。一则如渊明之诗,淡而弥永,朴而愈厚,极疏极冷,极平极正之中,自有一片热肠,缠绵往复。此陶公所以独有千古,无能为继也。求之于词,未见有造此境者。一则如杜陵之诗,包括万有,空诸倚傍,纵横博大,千变万化之中,却极沉郁顿挫,忠厚和平。此子美所以横绝古今,无与为敌也。求之于词,亦未见有造此境者。若子建之诗,飞卿词固已讥之。太白之诗,东坡词可以敌之。子昂高古,摩诘名贵,则子野、碧山,正不多让。退之生凿,柳州幽峭,则稼轩、玉田,时或过之。至谓白石似渊明,大晟似子美,则吾尚不谓然。然则词中未造之境,以待后贤者尚多也。[皆境之高者,若香山之老妪可解,卢仝、长吉之牛鬼蛇神,贾岛之寒瘦,山谷之桀骜,虽各有一境,不学无害也。]有志倚声者,可不勉诸。

荣翰自束发受业于亦峰舅氏,亲承指受者有年。乙亥岁,补弟子员,旋食廪饩。舅氏喜荣为可造,由是举业外,兼课诗词杂艺,时得闻其绪论。然舅氏于书无所不览,凡习一艺,必造精微,而于词学为尤深且邃。所著词话八卷,一本温柔敦厚,以上溯国风、离骚之旨,可谓发前人之所未发,俾后学奉为圭臬,卓卓乎词学之正宗矣。荣请付梓,以公诸世。舅氏不许,谓于是编历数十寒暑,识与年进,稿凡五易,安知将来不更有进于此者乎。则舅氏之浸润沈潜于此道,岂寻常诣力所能造也耶。壬辰岁,舅氏遽归道山。荣惧是编久而散佚,亟与同学诸子刊而传之。呜呼,舅氏天资卓越,丰于才而啬于年,著作林立,是编特其绪余。荣惧不获卒业,以底于成,而不能忘谆谆耳提面命时也,悲夫。受业甥包荣翰谨识。

先师陈亦峰先生,宅心孝友,卓然有以自见。既<歹勿>二年,太夫子铁峰先生整其遗著,得若干帙,正诗与同门王雷夏诸君子因有剞劂之请。而铁峰先生谦抑至再,以为不足传,仅许刻其词话八卷,并诗词附焉。呜呼,此虽不足传先生,要亦可为诸编之嚆矢,先生有知,慰耶悲耶。刊既成,敬疏其缘起如右,盖泫然不知涕泗之何从矣。光绪二十年夏六月,门下士海宁许正诗谨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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