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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1 / 2)

东坡词全是王道

东坡词全是王道。稼轩则兼有霸气,然犹不悖于王也。其年则竟似老瞒、石勒一流人物。板桥、心余辈,不过赤眉、黄巾之流亚耳。后之学词者,不究本原,好作壮语,复向板桥、心余词求生活,则是鼠窃狗偷,益卑卑不足道矣。

其年题珂雪词

其年题珂雪词云:“万马齐蒲牢吼,百斛蛟螭蠢。算蝶拍、莺簧休混。多少词场谈文藻,向豪苏腻柳寻蓝本。吾大笑,比蛙黾。”夫柳诚不足重,苏则何可厚非。一概抹煞,此盖其年自道其词,而特借珂雪一发之也。然竟是老瞒、石勒声口。其年能作壮语,然悲者多而丽者少。惟送三韩李若士省亲之楚金缕曲一阕,[若士尊公,时提督湖广。]最为壮丽。词云:“秋到离亭暮。羡风前、珊鞭玉靶,翩然竟去。借问此行何所向,笑指巴烟郢树。是乌鹊、惯南飞处。路入南荒休骋望,有陶公、战舰空滩雨。酾热酒,浪花舞。严君坐拥貔貅旅。压下流、一军下濑,目无黄祖。昨夜月明亲飨士,要奏新填乐府。都不用、陈琳阮。手掣红旗翻破阵,看郎君、下笔惊鹦鹉。猿臂种,气如虎。”雄阔壮丽。然在迦陵,自是屈意之作。

迦陵以词受累

西河词话云:“礼部某郎中无子,其妾有身。已产女矣,モ邻园尼僧,向城东育婴堂,怀一血胎内之,遂许言生一男。于弥月宴客,座间各赋贺词。予同官陈迦陵赋桂枝香曲二阕。其首阕前截云:“泛蒲未既,兰汤重试。若非释氏携来,定是宣尼抱至。”郎中疑迦陵知其事,故诮之。即次阕前截云:“悬弧宅第,充闾佳气。试听户外啼声,可是人间恒器。”凡人间户外,皆类诮词,遂大恚恨。其后凡礼部于翰林院衙门有所差择,必厚抑迦陵,竟至淹滞。始知文字之隙,原有检点所不及者,然不可不慎也。”按此二词,迦陵集中不载。先生以词自豪,竟以词受累。何造化之善弄人耶。

用语助入艳词

彭骏孙金粟词话云:“词人用语助入词者甚多,入艳词者绝少。惟秦少游‘闷则和衣拥’,新奇之甚。用则字亦仅见此词。”按此乃少游恶劣语,何新奇之有。至用则字入词,宋人中屡见。如拌则而今已拌了,忘则怎生便忘得。又忆则如何不忆之类,亦岂谓之仅见。董文友词云:“暗笑那人知未,薄亻幸从前既。”押既字稳而有味,似此方可谓善用语助入艳词者。

少游为词心

读古人词,贵取其精华,遗其糟粕。且如少游之词,几夺温、韦之席,而亦未尝无纤俚之语。读淮海集,取其大者高者可矣。若徒赏其“怎得香香深处,作个蜂儿抱”等句,[此语彭羡门亦赏之,以为近似柳七语。尊柳抑秦,匪独不知秦,并不知柳。可发大噱。]则与山谷之“女边著子,门里安心”,其鄙俚纤俗,相去亦不远矣。少游真面目何由见乎。东坡、稼轩、白石、玉田高者易见。少游、美成、梅溪、碧山高者难见。而少游、美成尤难见。美成意余言外,而痕迹消融,人苦不能领略。少游则义蕴言中,韵流弦外。得其貌者,如鼷鼠之饮河,以为果腹矣。而不知沧海之外,更有河源也。乔笙巢谓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可谓卓识。

著作不以多为贵

声名之显海,身分之高低,家数之大小,只问其精与不精,不系乎著作之多寡也。子建、渊明之诗,所传不满百首。然较之苏、黄、白、陆之数千百首者,相越何止万里。词中如飞卿、端已、正中、子野、东坡、少游、白石、梅溪诸家,脍炙人口之词,多不过二三十阕,少则十余阕或数阕,自足雄峙千古,无与为敌。近人以多为贵,卷帙裒然,佳者不获一二阕。吾虽以之覆酒瓮,覆酱瓿,犹恐污吾酒酱也。吾愿肆志于古者,将平昔应酬无聊之作,一概删弃,不可存丝毫姑息之意。而后真面目可见,而后可以传之久远,不为有识者所讥。然则蒿庵四十阕,较古人为已多,正不病其少也。

小仓山房诗可鄙

小仓山房诗,诗中异端也。稍有识者,无不吐弃之。然亦实有可鄙之道,不得谓鄙之者之过。假令简斋当日删尽芜词,仅存其精者百余首,[多存近体,少存古体,不必存绝句。极多以百余首为止,更不可再多。]传至今日,正勿谓不逮阮亭、竹 诸公也。惟其不能割舍,夸多斗靡,致使指摘交加,等诸极恶不堪之列,亦其自取。习倚声者,尤不可不察。

赵蒋诗不如袁

小仓山房集,佳者尚可得百首。忠雅堂诗,瓯北诗钞,百中几难获一。盖一则如粗鄙赤脚奴,一则如倚门卖笑倡也。近人慑于其名,以耳代目。彼不知驼峰熊掌为何物,宜其如鸱之吓腐鼠也。哀哉。

袁赵蒋诗无可贵

袁、赵、蒋盛负时名,而其诗实无可贵。洪稚存、吴人等诗,愈趋愈下,仅可不观。无足深论。

聪明语不足重

诗词中浅薄聪明语,余所痛恶。一染其习,动辄可数十首。无论其不能传,即徼亻幸传之后世,亦不过供人唾骂耳。何足为重。

诗词贵精不贵多

余友尝语余云:“有全唐诗,不可无全宋词。有能为是举者,固是大观。且不患其不传也。”然余谓藉以传一己之名词可,欲以教天下后世之为词者则不可。盖兵贵精不贵多,精则有所专注,多则散乱无纪。如全唐诗九百卷,多至四万八千首。精绝者亦不过三千首,可数十卷耳。[余久有唐诗选之意,约得三千首,此举至今未果。]余则仅备观览,供彩掇,资谐笑而已。虽不录无害也。倚声一途,既有朱氏词综,两宋精华,约略已具,而蒿庵犹病其芜。更欲集全宋词,则亦不过壮观邺架,于本原无涉,亦可不必。

宋六十家词芜杂

宋六十家词,已病芜杂,识者宜分别观之。吴氏宋元百家词,竹 时已失全书,近更无从采访。然宋、元两代词,高者不过十余家,次者约得三十余家。合五十家足矣。录至百家,下乘必多于上驷。博而不精,终属过举。

宋词精绝者约五百余首

两宋词,精绝者约略不过五百余首。足备揣摩,不必多求也。

词宜穷正始

白石仙品也。东坡神品也,亦仙品也。梦窗逸品也。玉田隽品也。稼轩豪品也。然皆不离于正。故与温、韦、周、秦、梅溪、碧山同一大雅,而无傲而不理之诮。后人徒恃聪明,不穷正始,终非至诣。

东坡一派无人能继

东坡一派,无人能继。稼轩同时,则有张、陆、刘、蒋辈,后起则有遗山、迦陵、板桥、心余辈。然愈学稼轩,去稼轩愈远,稼轩自有真耳。不得其本,徒逐其末,以狂呼叫嚣为稼轩,亦诬稼轩甚矣。

唐宋名家流派不同

唐宋名家,流派不同,本原则一。论其派别,大约温飞卿为一体,[皇甫子奇、南唐二主附之。]韦端已为一体,[朱松卿附之。]冯正中为一体,[唐五代诸词人以暨北宋晏、欧、小山等附之。]张子野为一体,秦淮海为一体,[柳词高者附之。]苏东坡为一体,贺方回为一体,[毛泽民、晁具茨高者附之。]周美成为一体,[竹屋、草窗附之。]辛稼轩为一体,[张、陆、刘、蒋、陈、杜合者附之。]姜白石为一体,史梅溪为一体,吴梦窗为一体,王碧山为一体,[黄公度、陈西麓附之。]张玉田为一体。其间惟飞卿、端己、正中、淮海、美成、梅溪、碧山七家,殊涂同归。余则各树一帜,而皆不失其正。东坡、白石尤为矫矫。

汪森词综序

汪玉峰[森]之序词综云:“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此四字甚浅陋,不知本原之言。]归于醇雅。于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张辑、吴文英师之于前,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平、王沂孙、张炎、张翥效之于后。譬之于乐,舞Ω至于九变,而词之能事毕矣。”此论盖阿附竹 之意,而不知词中源流正变也。窃谓白石一家,如闲云野鹤,超然物外,未易学步。竹屋所造之境,不见高妙,乌能为之羽翼。至梅溪则全祖清真,与白石分道扬镳,判然两途。东泽得诗法于白石,却有似处。词则取径狭小,去白石甚远。梦窗才情横逸,斟酌于周、秦、姜、史之外,自树一帜,亦不专师白石也。虚乐府,较之小山、淮海,则嫌平浅。方之美成、梅溪,则嫌伉坠,似郁不纡,亦是一病,绝非取径于白石。竹山则全袭辛、刘之貌,而益以疏快。直率无味,与白石尤属歧途。草窗、西麓两家,则皆以清真为宗。而草窗得其姿态,西麓得其意趣。草窗间有与白石相似处,而亦十难获一。碧山则源出风骚,兼采众美,托体最高,与白石亦最异。至玉田乃全祖白石,面目虽变,托根有归,可为白石羽翼。仲举则规模于南宋诸家,而意味渐失,亦非专师白石。总之,谓白石拔帜于周、秦之外,与之各有千古则可。谓南宋名家以迄仲举,皆取法于白石,则吾不谓然也。

词不必分南宋北宋

词家好分南宋北宋。国初诸老几至各立门户。窃谓论词只宜辨别是非,南宋北宋,不必分也。若以小令之风华点染,指为北宋。而以长调之平正迂缓,雅而不艳,艳而不幽者,目为南宋,匪独重诬北宋,抑且诬南宋也。

北宋有俚词南宋多游词

北宋间有俚词,南宋则多游词。而伉词则两宋皆不免。选择不可不慎。学者贵求其本原所在,门户之见自消。否则各执一是,互相攻诋,溯厥本原,卒无托足处。宜乎不得其通也。

古今二十九家词选

余拟辑古今二十九家词选,[附四十二家]约二十卷。有唐一家,[附一家]温飞卿。[附皇甫子奇]五代三家,[附四家]李后主、[附中宗]韦端己、[附牛松卿、孙光宪。]冯延巳。[附李]北宋七家,[附六家]欧阳永叔、[附晏元献]晏小山、张子野、苏东坡、秦少游、[附柳耆卿、毛泽民、赵长卿。]贺方回、周美成。[附陈子高、晁具茨。]南宋九家,[附八家]辛稼轩、[附朱敦儒、黄公度、刘克庄、张元、张孝祥、刘改子、陆放翁、蒋竹山。]姜白石、高竹屋、史梅溪、吴梦窗、陈西麓、周草窗、王碧山、张玉田。元代一家,[附二家]张仲举。[附彭元孙、末附金之元遗山。]国朝八家,[附二十一家]陈其年、[附吴梅村、曹洁躬、尤悔庵、郑板桥。]曹珂雪、[附彭骏孙、徐电发、严藕渔。]朱竹 、[附李分虎、李符曾、王阮亭、董文友。]厉太鸿、[附黄石牧]史位存、[附王小山、王香雪。]赵璞函[附过湘云、吴竹屿。]张皋文、[附张翰风、李申耆、郑善长。]庄中白。[附蒋鹿潭、谭仲修。]自温飞卿至冯延巳为第一卷。欧阳永叔至张子野为第二卷。苏东坡至秦少游为第三卷。贺方回至周美成为第四卷。辛稼轩为第五卷。姜白石至史梅溪为第六卷。吴梦窗为第七卷。陈西麓至周草窗为第八卷。王碧山为第九卷。张玉田至张仲举为第十卷。陈其年为第十一卷、第十二卷、第十三卷。曹珂雪为第十四卷。朱竹 为第十五卷、第十六卷。厉太鸿为第十七卷。史位存为第十八卷。赵璞函为第十九卷。而殿以张皋文、庄中白为第二十卷。词中原委正变,约略具是。[此选大意,务在穷源竟委,故取其正,兼收其变,为利于初学耳。非谓词之本原即在二十九家中,漫无低昂也。惟殿以皋文、中白,却寓深意。]

皋文蒿庵为风雅正宗

温、韦创古者也。晏、欧继温、韦之后,面目未改,神理全非,异乎温、韦者也。苏、辛、周、秦之于温、韦,貌变而神不变。声色不开,本原则一。南宋诸名家,大旨亦不悖于温、韦,而各立门户,别有千古。元、明庸庸碌碌,无所短长。至陈、朱辈出,而古意全失,温、韦之风,不可复作矣。贞下起元,往而必复。皋文唱于前,蒿庵成于后。风雅正宗,赖以不坠。好古之士,又可得寻其绪焉。

为词宜直溯风雅

杜陵变古之法,不变古之理。故自杜陵变古后,而学诗者不得不从杜陵。纵有复古者,亦不过古调独弹,无与为应也。陈、朱变古之理,而并未能尽变古之法。故虽敢于变古,不能必人之中心悦而诚服其词。且不能禁人之复古。有志为词者,宜直溯风骚,出入唐、宋,乃可救陈、朱之失,勿为陈、朱辈所囿也。

知稼翁词合东坡碧山为一手

黄公度知稼翁词,气格高远,语意浑厚,直合东坡、碧山为一手。所传不多,卓乎不可企及。

赵以夫龙山会

赵以夫龙山会[九日]云:“西北最关情,漫遥指、东徐南楚。黯销魂,斜阳冉冉,雁声悲苦。”感时之作,但说得太显,不耐寻味。金氏所谓鄙词也。感时伤事者,必熟读碧山词,而后可以作不平鸣。

诗词宜沉郁

诗之高境在沉郁。其次即直截痛快,亦不失为闪乘。词则舍沉郁之外,即金氏所谓俚词鄙词游词,更无次乘也。[非沉郁无以见深厚,唐、宋诸名家,不可及者正在此。]

白石长亭怨慢

白石长亭怨慢云:“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白石诸词,惟此数语最沉痛迫烈。此外如“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又,“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皆无此沉至。

白石少年游

“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白石少年游戏平浦词也。随郎滋味四字,似不经心,而别有姿态。盖全以神味胜,不在字句之间寻痕迹也。

碧山语无泛设

诗外有诗,方是好诗。词外有词,方是好词。古人意有所寓,发之于诗词,非徒吟赏风月以自蔽惑也。少陵诗云:“甫也南北人,早为诗酒污。”具此胸次,所以卓绝千古。求之于词,旨有所归,语无泛设者,吾惟服膺碧山。

蒿庵论元以后词不可入目

蒿庵曾语余云:“唐以后诗,元以后词,必不可入目,方有独造处。”此论甚精。然余谓作诗词时,须置身于汉、魏、[指诗言]唐、宋[指词言]之间,不宜自卑其志。若平时观览,则唐以后诗,元以后词,益我神智,增我才思者,正复不少。博观约取,亦视善学者何如耳。

词以温厚和平为本

温厚和平,诗词一本也。然为诗者,既得其本,而措词则以平远雍穆为正,沉郁顿挫为变。特变而不失其正,即于平远雍穆中,亦不可无沉郁顿挫也。词则以温厚和平为本,而措语即以沉郁顿挫为正,更不必以平远雍穆为贵。诗与词同体异用者在此。

蒿庵知碧山

无论诗古文词,推到极处,总以一诚为主。杜诗韩文,所以大过人者在此。求之于词,其为碧山乎。然自宋迄今,鲜有知者。知碧山者惟蒿庵。即皋文尚非碧山真知己也。知音不亦难哉。[此条以诚字立论,明乎此,则无聊之酬应与无病之呻吟皆可不作矣。惜不得起蒿庵一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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