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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枭奴卖主列冠裳 恶臣媚权毒桑梓(2 / 2)

又向孺人叩了头。步到卧处。连酒饭也不吃了。卷起行李出了园门。飞奔到寓所。收拾行囊雇了牲口。星夜回扬州去了。

这正是鳌鱼脱得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过了数日。吴养春回来。他母亲向他说知放了天荣。养春虽然面允。心中却甚不快。出来又与那班帮闲的朋友商议。还要再去捉他。这也是财主性儿。若是些良朋益友。也便劝阻他。

无如那班匪人都要奉承他。还有一等坏心术的。

巴不得撮起件事来。好于中取利。随即撮弄他差了几个家人。带领一二十个粗使人来扬州。分头缉拿吴天荣。谁知吴天荣早已差人在外打听。一闻此信。着了忙。无处潜身。正是人急计生。随即带了万把银子。丢下家口。逃往京师。不一日又到京城。进得城寻个寓所安插下来。便来见倪文焕。二人相见坐下。天荣谢道。昔日蒙爷情发书子搭救。奈家主必不肯恕。

又被他拿去锁禁了半年多。蒙老主母怜念释放。今又四路差人访拿。定要置小人于死地。无可奈何。只得又来求爷庇荫。文焕道你虽逃到京师。终非长策。我也难庇你许多。如今有个道理。我们厂里魏祖爷昔日也曾与你有一面之识。除非投在他门下。方可免祸。天荣道若得老爷玉成。刻骨难忘。次日备了礼物。文焕引他到魏府来。文焕先进去。

天荣等到傍午。才有人出来唤他到书房里来。等忠贤出来。

天荣朝上叩了头。复又跪下呈上礼单。忠贤看也不看。递与掌家。命他坐。天荣道小的怎敢坐。忠贤道既是旧交。坐下何妨。天荣才告坐。坐下。忠贤道远劳你来。只是我门无白衣。

须要做个官儿才好,武职恐你做不来。只好代你上个中书罢。

天荣称谢不已。少顷摆上酒来。忠贤道你家主人富压江南。实有多少家私。天荣道约有一二百万。各处盐引当铺。每年有十余万利息。惟有黄山木利最多。每年足有四十余万。李永贞道朝廷各项钱粮。每年也只有五六百万。他一家每年就有十分之一。如今大工正在缺少钱粮。就向他借几万用也不妨。天荣道当年征关北时。他也曾进过五十万充边饷。万历爷曾赐他中书衔的。忠贤道这厮却也可恶。万历时他既助得饷。咱们如今大工缺少钱粮。他就不助些饷了。他这富足。难道不是靠众成家的么。你可开他些过犯来。咱好差人去拿他来。问他要。席散后天荣回来。便来见倪文焕讨他主意。文焕道既是祖爷起了这个念头。你也顾他不得。必须开他些过失才好。天荣道他家虽是富足。却世代忠厚。未曾刻剥一人。就是盐务当铺只有人骗他些的。却无甚过失可说。

文焕道事到其间。也讲不得天理了。你若不开。连你也不好。天荣道但凭吩咐。文焕道你去做个揭帖。上开他父子是歙县土豪。惯囤窝射利。阻挠盐法。遍开典铺。刻剥小民。

侵占黄山。每年获木植租息六十余万。以致家累钜万。富堪敌国。赴东厂出首。天荣依命。没奈何次日只得写了个揭帖。

投到东厂。杨寰见了。如获至宝。即刻转上来。忠贤随即矫旨拿问。票了驾帖。差锦衣官校星夜到江南来拿人。校尉等诈了万金。吴养春只要救命。也顾不得银子。随即吩咐伙计将各处典铺盐店都收了。我又未曾犯法。朝廷也不过勒要我的银子。家中姬妾都着他母家领去。听其改嫁。老母妻子。

免不得抱头痛哭而别。不一日到了京。发镇抚司拷问。吴养春遍行买嘱。许显纯也得了他有万金。心里却也怜其无辜受害。又怕魏监差人打听。不敢放松。他就照原揭上题个拷问过的本进去。一二日批下来道。吴养春赃银六十万。着刑部行文与该抚照数追比解京。其山场木植银四十余万。着工部遣干员会同该抚按估计变价解库。其山场二千四百余顷。并抛荒隐匿地亩。均着查明入册。此皆厂臣为国忠心。发奸巨手。搜剔黄山之大蠹。克襄紫极之浩繁。省国帑而工度饶。

不加赋而财用足。宜加优奖以励忠勤。着赏给绿缎四表里。

羊八只。酒八瓶。并着荫弟癙一人为锦衣卫指挥。世袭其职。给与应得诰命。钦此。那吴养春父子生来娇养惯的。哪耐刑法。熬不过几次迫比。俱死于狱中。正是:

百年富可拟陶朱。却笑持家术也无。

致死一身亡犴狴。只因轻自放豪奴。

工部奉旨差了个主事来徽州变产。先时吴养春家私原有数百万。后因养春被拿。他妻子各处寻分上救他。不惜钱。

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一万就与一万。那些亲友有实心为他的道。只要钱用得到。自然灵验。亦有借此脱骗的。那些女流如何知道。就如挑雪填井一样。及到抚按追赃时。家私已用去一半了。只见家人回来说。主人都死了。原来此事是安保陷害的。举家切齿。痛哭一场。不日工部司官到了。会同抚按清查。

那些亲友见事势不好。都不敢来管。只有一个老家人吴良出来撑持。那主事同抚按上了察院。传集府县。将出场木植变价。

少不得要报人买。未免高抬价目。那些富户见值一百的就要卖人二百。那些怕买的花钱求免。或贿嘱延搁。那买不起的便来告免。反被责逼。以致妄扳别人。株连不已。

及至纳价时。书吏又作弊。用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银。及完清了价。又无产业领。他又报别人来买。设成骗局哄人。那报买的也不能听他缓缓上价。还要当钱粮追比。无奈这是个钦差官儿。不受抚按的节制。无处告理。正是天高皇帝远。有屈也难伸。把一个徽州城搅得不成世界了。赃银出过六十余万。也就艰难了。众童仆都偷盗财物。各自逃散。日日只带这老仆吴良追比。这吴良年近七旬。渐渐打得不像样而死。这主事又差人拿他家眷。那老太太年老出不得。官便来拿他妻子。那孺人是宁国沈相公的孙女。南京焦状元的女甥。见人来拿。他放声大哭道。我为世代簪缨之女。富贵家的主婆。岂可出头露面。

受那狗官的凌辱。罢。与其死于此贼之手。不如死在家里的干净。于是解下丝绦悬柴自缢,他两个女儿见他娘吊死。他们也相缢而亡。可怜:

愁红惨绿泪成丝。弱柳迎风自不支。

断送玉容魂弗返。分明金谷坠楼时。

那老太太听见媳妇孙女都死。吓了一跌。也呜呼哀哉了。

众亲戚闻知皆来□问。备棺收殓。那些差人犹自狐假虎威的诈钱。衔坊上看的人。都动不平之气。内中有那仗义的道。

你们逼死了他一家人口。还在此吵闹。我们打这起狗才。

众人一齐动手。把几个差人登时打死。渐渐聚了几千人。打到察院衙门里来。那些衙役正要上前阻挡。见人多势众。都一哄而走了。众人便放起火来。主事的家人见事不谐。都扒墙破壁而逃。哪里还顾得本官。那主事还未起来。忽梦中惊醒。只道是失了火。忽听得外边嚷道要打主事。要杀主事。

才知是激变了地方上人。此刻并无一个爪牙。只有一个门子在傍。即忙越墙而逃。这边府县等忙来救火安民。一面通详抚按据实奏闻。魏忠贤见激变了徽民。只得把主事削职。便把这事缓下去了。不料又走出个许寺丞来。这许寺丞名志吉。本是徽州许相公的孙子。以恩荫仕至苑马寺丞。与吴养春是至亲。

他见徽州打了钦差。恐魏监恼不肯休歇。又恐连累到自己。遂央倪文焕来对忠贤说许寺丞本籍徽州。深知吴养春所放天津淮扬两浙各省的债务。并各处盐当产业。若差他去。不到半年。

赃可全完。许寺丞又送了许多礼。才得了这个差。南直士大夫在京者。只道他是好意。或者因徽州困极。他出来自然设法调停。谁知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类。

只要保全自己。奉承权贵。不顾乡里。一路来各处清查。

丝毫不能遗漏。及到家乡。他便想道本地府县是我父母官。恐他要假借起来。后日难以行事。他便以宪体自居。公然坐察院。

地方官勒令庭参。府县见他如此。都不理他。他也只得厚着脸行事。众乡绅来见时。他便十分倨傲起来。内中有个方给事。

才说得几句话便抢驳他。反被方给事当面羞辱一丈。当面来告免。竞被他笞辱了一场。放告后。今日报这家买山。明白派那家买地。今日冤某人领吴家的本钱。明日赖某人受吴家的寄顿。

影响全无的。只凭他说的便是。他哪里管甚宗族亲眷。就是他亲伯叔弟兄也报来买产。都是一例追比。黄山田地旨上原教歙县人领买。他见休宁人富足的多。

突然派过二十万去。便把休宁的富户程八元等数百万的家私。都弄得一贫如洗。各处都有谣言道。派一千礼仪三百。

激一万威仪三千。以至远年私债。家人身银。都入赃册。

休宁有个程寡妇。乃孝廉程有政的继室。却十分美丽。也是宦家之女。那程有政死了。寡妇年少无子。家私十余万。程举人临终留下亲笔遗言。把两个前妻之子分出去住。留了一所典铺本银二万。与寡妇取利日用。以为养赡。这许寺丞平日与程有政相交最厚。他慕他妻子姿色。新寡时便要谋取他。寡妇执意不允。他便记恨在心。今日便派寡妇买田银一万两。差人来催。

那寡妇却有见识。回道疾风暴雨。不上寡妇之门。

就是朝廷也没有拿妇女当差的。我有儿子。有事你去向他们说去。他连茶钱也不出一个。差人闹了一日。无法奈何。只得来回话。许寺丞本意原要拿寡妇出头。见差人拿不来。次日又差了许多孤贫来吵闹。那些疲癃残疾之人。人又不好打他。

他们便一窝烽的在程家乱闹。这寡妇却有算计。便出来对他们道。你们既是官差。没有白使人的理。且坐下来吃了饭。我同你们去见官。随即摆下几桌齐整酒饭来。那些乞儿何曾见过这样好东西。一齐坐下狼飧虎矻的。大碗斟酒吃。

一个个吃得东倒西歪的烂醉如泥。寡妇忙把一切细软都寄在左近亲族家。他便坐上轿子竟回母亲家去了。他弟兄子癙多有在痒的。都到学前约齐了三学朋友。候按院下学讲书毕。公同禀道。许志吉假倚官差残害乡里。求大人做主。按院道虽他奉旨清查。未曾教他无端扳害。他既无桑梓之情。

诸生又何必存畏缩之念。此与小民触犯乡绅不同,这分明是恶他叫众人打他之意。众秀才正要生事。今见上官许他。众人等送按院上轿后。齐至公署前。蜂拥进去。那许寺丞犹自做张做势的狂吠。众人上前一齐动手。打得个落花流水。将手下人打死了几个。那许寺丞早逃走个不见。众人见他走了。竟打到他家里去。放火烧他的房屋。百姓都恨他。也齐来帮助。家财尽遭虏掠。妇女们剥得赤条条的赶出街坊。

这一场丑辱。却也不小。还要寻到许寺丞打死。才称众意。

这正是未害别人先害己。果报分明定不差。毕竟不知许寺丞逃得性命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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