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初年,吴门有土豪某者,作威作福,人人痛恨,而莫可如何也。某一日 游山,见一妇美艳异常,遂与门下客谋取之,访知为乡镇某家,乃姻戚也,废然 返。后复思之,至忘寝食。门客献计云:“可立致也。”某大喜,问其故,客耳 语而去。越数日,乡镇某家有巨盗明火执仗戴面具缚其妇而淫之,财物一无所取, 众怪之。有潜尾其后者,见盗悉下船,去面具,即土豪某也。遂鸣官,缉捕得其 实,问立斩,无不快之。
业师金安安先生外孙中铣、中钰,俱家文敏公稼轩司寇之公子。乾隆甲午岁, 余年十六,在安安先生家见之。时中铣已得内阁中书,中钰亦议叙中书科中书。 两公子俱年二十外,状貌魁梧,聪明绝世,能诗,工六法,真善承家学者。不数 年后,俱无疾而死,中铣死于舟中,中钰死于车中。云皆遇鬼祟活捉,其事甚确, 后余在扬州晤赵瓯北先生,谈及此事,云文敏公因奉旨差办贵州威宁州刘标亏空 一案,讯得原臬司高积曾办公表侄蒋牧论绞,竟挟私加意苛求,遂斩高以报复之。 事隔十年,两子俱为所祟,甚矣哉!鬼神之灵也。先是,公出差贵州时,道经衡 阳,知回雁峰有老僧名通慧者善相人,公往求相,僧云:“观公之相,必登台辅, 两子簪缨。然眉宇间稍露杀气,公能种德,相可改也。公其勉之!”及返衡阳, 复见其僧,僧大惊曰:“可惜!”余无一语。公有两孙,余亦曾见之。一中副车, 早死;一有痰疾,不言不语。家道亦陵替矣。
常熟黄草塘有须姓者,以屠牛为业。每杀一牛,必割其舌食之,以为美味。一日将牛刀安置门上方,忽闻二鼠相争,仰面看之,刀落其口,断舌死。
又鱼行桥有一猎户,打鸟无算。后患病,医药无效。忽得一梦,梦神告之云: “汝要病愈,须将稻柴扎一人,用汝平日所着衣冠披之,中藏生年月日,挂在树 上,将鸟枪打之,便可愈也。”及醒,乃以梦告其子,命如法行之。讵鸟枪一发, 大叫而绝。
余近邻有薛庆官者,以屠羊为业,家颇饶。年四十余忽病,病愈后,面成羊 状。以三百金往安徽宗阳籴米,死于江中。不得其尸,以空棺归葬。一两月后, 有人见薛背一包持一伞,从后宅周打鼓桥自行自哭。盖鬼复还家云。
枫泾镇有沈二者,好食狗肉,生平杀狗无算。乾隆丙子岁,沈抱病甚笃,昏迷中,见群犬绕床,争啮其体,号呼求救。临死时,自投床下,两手据地,作犬吠数声。
娄东有无赖杨姓者,以攘鸡为食,其术甚秘,人莫知也。其后,杨背上忽生 雄鸡毛一茎,乞人拔之,痛不可忍。因自言曰:“此吾偷鸡之报也。”
湖州荻港某姓者,娶一妻颇有姿色,而冶容放诞,不异青楼,其夫愤之,未 得间也。一夕,闻妻房中有人声,即持刀入,但杀其妻,而脱逃其奸者。其夫惧 罪,即时商于地棍某,某曰:“此事不难,必送吾三十金,方可救汝。”无可奈 何,即书借票与之。棍乃为之计曰:“尔急急回家,勿动声色,点灯室中而半掩 其门,俟有人来,即杀之是已。”果如其言。天明辨之,即此棍之子也。辛亥六 月间事。
娄门陈生某者,少聪颖能文。年十七,其父远宦,依外祖以居,延师课读。 一日晨起,泣谓其师曰:“昨夜梦先母告余云:‘汝三世前罪案发矣!明日冥司 当提讯,闻铁索声即去,第嘱家人勿哭毋移尸,尚可还阳,否则不能转也。’” 师闻之,叱曰:“是呓语耳。”至次日晚,生自谓闻铁索声,师无闻也,一霎时, 生已死。举家大惊,师亦骇,因述所梦,并嘱勿哭之语,阅两三时始苏。生自言 晕绝时被二役拘出胥门外,见一庙,引入跪阶下,与一女鬼质辨。知三世前系诸 生,有同学妇新寡,与之奸,并诓其财物,致郁死。诉冥司,削其籍,转生为乞 丐。其邻有某举人者,恒周给之,于是诸恶丐亦求索于举人,不遂,欲相约焚掠 其家,生阳许之,而阴告其事。及期,诸丐哗然至其家,已有备,咸为拘缚投诸 火,而生亦与焉。入冥冥中,谓已偿夙孽矣。冥司以生有报恩善念,即将举人枉 杀事,夺其禄籍与生。判:“今生可登科,官五品。”而前世所私妇不服,屡控 东岳神不已。东岳神遂判曰:“且察其今生,倘再有罪孽,不妨提讯定夺可也。 近因偶萌恶念,故被拘执耳。”生与妇力辨是和非,强渠先来奔;而妇执以诱奸, 两造争不能决。冥司怒,乃命一鬼取孽镜来与妇照,果得淫奔状。是雍正十三年 八月廿四日事也。妇与生仍哗辨,冥司遂判妇入犬胎,生仍作丐。有号哭跪求于 侧者,乃生亡母也。冥司曰:“汝子应削籍,不许识字!”急命一鬼持汤来,将 灌生口,其母又哭,倾其半,仅三咽,口甚腥而肠欲裂矣,乃放出。群鬼争索贿, 其母又为生支持之,其母曰:“汝回阳,速行善事三百条,尚可游庠耳。”推而 醒,生遂病,月余始平复。后此生力行善事,不数年,果入学。其师王君寿祺言 之甚悉。
蜀中有一无赖子,夏日大醉,裸体仰卧文昌殿前。道士劝之,反被辱詈,道 士畏而避之,无赖犹讪谤不已,且对神像遗溺,忽风雷大作,霹雳一声,削柱木 一片,锋锐如刃,适破其腹,划然中开,肠流满地。更有奇者,神前布幡、器具、 柱木皆为雷火所烧,惟两柱上所挂金字长联,雷火烧处,逐字跳过,无一笔烧坏 者。时吴门周勖斋太守适官叙永厅,亲自往验,目击其事。
余见有某太守者,家蓄美丽甚多,选其精于一艺者,号“十二金钗。”慕 《金瓶梅》葡萄架之名,以金丝作藤,穿碧玉翡翠为叶,取紫晶绿晶琢为葡萄, 搭成一架。其下铺设宋锦为褥,褥上置大红呢绣花坐垫,旁列古铜尊彝、白玉鸳 鸯洗、官哥、定窑瓶宛,及图书玩好之属。与诸美人弹琴弈棋,赋诗饮酒,或 并观唐六如、仇十洲所画春册,调笑百端,以此为乐。不数年太守死,而美人星 散,宦橐萧然。又有某显宦者,好优童艳妇,不惜重费。入其室者,两行侍立, 朗如玉山,唯有垂涎,不敢平视,怦怦心动而已。后官败出戍,死于黑龙江,家 事亦颠倒不可问。呜呼天道,福善祸淫如此其速耶!
常熟南门外有七图张姓者,兄弟四人,无恶不作。皆力田,颇饶裕。新造厅 堂一所,费至数千金,尚未进屋也。道光元年五月,忽染时疫。兄弟叔侄以及老 少妇女接踵而死者,至十八人,仅存两岁幼孩而已。闻者为之吐舌。
有某生者,籍润州,自其祖贸易吴门,遂为吴人,年少美丰姿。见邻有好女, 两小无猜,目成心许。求姻不谐,生已别聘,女将嫁矣,生又诱与为乱。复设计 破其婚姻,拟纳为妾而复不果,女遂抑郁死。未几,时见此女为祟,生遂患羊头 风,每发即晕。成婚后,延亲朋演剧宴会,生忽仆地,口称润州城隍同吴郡城隍 欲会审,须往听讯,遂暝。忽闻号泣声,又闻杖责声。醒曰:“女先告本郡神, 因原籍文书未到,不能出关,潜伏贡布船,至本籍告准,始会审定罪也。”遂死。 道光元年,阊门崇真宫桥左右失火。时有乡人抢劫一箱,未至家,适其弟自 赌博场见之,遂夺去。计值百金,一夕而尽。乡人恚愤致病,医药半年,卖田去 屋始得就痊。枉费老心,转破其产。
东台姜又白言其邻有翟姓者,以胥吏起家,造孽不少,而其子甚朴诚,娶一 妻,美而贤,事翁姑惟谨。初生一子,头顶尖出数寸,如牛角然,每一哭,则更 高,以为怪而毙之。继又生一子,鼻止一孔甚小,人中间缺寸许,可望其喉,亦 以为怪而毙之。后生二女,皆娇美如其母。呜呼!岂天将斩翟姓嗣,故隐其恶, 而显其报耶?
道光庚寅五月十九日大雷雨,高邮新工汛震死三人在太平船上,行人聚观。 询之,乃分发广东候补知府卓龄阿与其妻关氏,并本船舵工一人。其仆言,主人 在京,伉俪甚笃,独不孝于其母,分院而居,有黄泉相见之誓。母知子将出守, 使人谓卓曰:“吾母子不见久,譬如与汝为邻,今日远游,亦当来一面。”而卓 与关竟驱车早行矣。一事如此,其他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惟舵工同时震 死,不知其故。或言卓在京时,负人七万余金,债主十三人皆山、陕放账者,跟 随坐索。卓不得已,即与其妻同谋,差舵工郭元良买砒霜,欲药之也。时州刺史 某为验其尸下棺,交其仆从回旗,而以放账者提解回籍云。
忤逆报
吴门蒋荣禄公茔在阳抱山,乾隆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大风潮,墓前华表倒地,中一逆子脑,即时陨命。公之曾孙古愚封公曰:“先荣禄生平纯孝,见重于汤文正公。殁后犹不容此不孝之人偷息人世也。”
乾隆己酉十一月,常熟东南任阳乡有不孝妇,欲杀其姑,置毒药于饼中,而 自往他所避之。其姑将食,忽有一乞人来求其饼,姑不肯,乞人袖中出一红绫衫 与之换。妇归家,姑喜示其衣,妇又夺之。初著身,忽然堕地,姑急扶之,不能 起,忽变成猪。邻人咸集,不孝妇犹语曰:“我本应天诛,以今生无他罪过,故 变猪以示人耳。”言讫而竟成猪叫矣。独其前脚犹似人手。太仓毛稼夫亲见其事, 为余言之甚详。
嘉庆己卯五月十日,有苏州营兵遣担夫挑火药百斤往教场,偶过都亭桥周哑 子巷打铁铺门首,铺中正在打铁,有火星爆入药内,忽轰然一声,满街如焚。死 者五六人,中有不孝子乳名和尚者,须发俱烧去,尚未死。其人系游手棍徒,日 以赌博为事,有老母年七十余,和尚既不能养,亦从未一呼其母。至是而母怜其 创楚,犹百计医治之。和尚乃痛哭,大呼其母者一日夜而死。
陕西城固县乡民有不孝妇,平时待其姑如虐奴婢,非一日矣。嘉庆庚辰正月 初一日早起,不孝妇忽向姑詈骂,喃喃不绝口,姑竟不理,而往别家拜年。有顷, 不孝妇入房关门而卧,久之不开,但闻房中有声如牛马走。姑闻之,欲入房视, 不得也。急呼他人打门,惟见不孝妇卧于地,一腿变成驴,越数月死。
山东定陶县一农家妇,素虐其姑,姑双瞽,欲饮糖汤,妇詈不绝口,乃以鸡 矢置汤中与之,姑弗知也。忽雷电大作,霹雳一声,妇变为猪,入厕上食粪,一 时观者日数千人。其后是猪终日在污秽中游行,见人粪则食之,岁余犹未死。案 《南部新书》,有河南酸枣县下里妇,事姑不孝,忽雷震若有人截妇人首,而以 犬头续之,其事相类。
刻薄
有某公子最刻薄,在河南节署,胸无墨水,而善于骂人。偶将阖署宾客出具 考语,每人定以八字,无不形容绝倒。尝谓人曰:“吾见世之所谓经济文章、游 山玩水、吟诗作赋、征歌度曲、扫地焚香,以及书画琴棋风流儒雅之辈,一应著 即处斩。”其议论类如此。其治家也,事事亲裁,不经奴仆。而一钱如命,恐人 侵蚀不利于己也。自此家道日富,积有良田万亩,大屋一区,计每日进门可得百 金,而犹以为未足。后以奸事为人告发,自诣县中,觌面行贿。县官怒,立坐堂 皇,取贿置库。一面通禀上司,关提收禁。自此花消二十余万两,事始平。又有 一孝廉,才调有余,而言语尖辛,必欲胜人以为快。后官县令,积资数万金。惟 有一子,亦聪明绝世。遂将所有宦囊,挥攉殆尽,至于客死他乡。一孙痴呆,不 识丁字矣。可畏哉!故凡人出一言,行一事,宁忠厚毋刻薄,刻薄之至者,必有 奇祸云。
残忍
有某公,平生好食鹅掌。以鹅置铁楞上,其下漫火烤炙,鹅跳号不已,遂以 酱油旨酒饮之,少焉鹅毙,仅存皮骨,掌大如扇,味美无伦。康熙二十八年,贼 匪夏包子起兵谋反,以铁楞炙死,惨酷异常。
山西省城外有晋祠,地方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其地有酒馆,所烹驴肉最香 美,远近闻名,来饮者日以千计,群呼曰“鲈香馆”,盖借“鲈”为“驴”也。 其法以草驴一头,养得极肥,先醉以酒,满身排打。欲割其肉,先钉四桩,将足 捆住,而以木一根横于背,系其头尾,使不得动。初以百滚汤沃其身,将毛刮尽, 再以快刀零割。要食前后腿、或肚当、或背脊、或头尾肉,各随客便。当客下箸 时,其驴尚未死绝也。此馆相沿已十余年。至乾隆辛丑岁,长白巴公延三为山西 方伯,闻其事,遂命地方官查拿。始知业是者十余人,送按司治其狱,引谋财害 命例,将为首者论斩,其余俱边远充军,勒石永禁。张味石大令为余言。
浙中有绅寓吴门,御下最残忍,性好淫,家中婢妪无不污狎之者。然稍有 不遂,则褫其下衣,使露双股,仰天而卧,一棰数十,有号呼者,则再笞如数。 或以烙铁烫其胸,或以绣针刺其背,或以剪刀剪其舌,或以木枷枷其颈。其有强 悍者,则以青石一大块凿穿,将铁链锁其足于石上,又使之扫地,一步一携,千 态万状,难以尽述。后有传其事于邻近者,咸为愤愤,率众詈其门,主人大怒, 皆缚之,自此人益众,打毁殆尽,因成讼。大吏知其事,下太守穷治之,乃下狱, 卒以无证据,仅办提解回籍,而案始结,然其家已破矣。有仆人某深知其事,言 之甚确。将来又不知作何报应也。
折福
戴尧垣《春水居笔记》载杭州余秋室学士厕上看书折去状元一事甚详。乾隆 壬子七月,余初次入京,见学士即问此事,学士曰有之,可见尧垣之言非妄。大 凡人有以厕上看书最为可笑。云间蔡礼斋者,为侍郎鸿业之孙、左都御史冯公光 熊外孙,通才也。最喜在窬桶上看书,乡试十余科不第,以援例作江西县丞,候 补南昌,穷苦殊甚。有长子甚聪慧,未婚而死,礼斋亦旋殁。余尝劝之,不听。 其一生困顿者,又安知不如余学士之折福耶?
广陵有鹾商女,甚美。尝游平山堂,遇江都令,令已醉,认此女为娼也,不 由分辨,遂笞之。女号泣,即回家,其父兄怒,欲白太守。是夜梦神语之曰: “汝平日将旧书册夹绣线,且看小说曲文,随手置床褥间,坐卧其上。阴司以汝 福厚,特假醉令手以示薄惩,否则当促寿也。”事遂止。后痛自悔改,以夫贵受 封。雍正初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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