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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初二一早,天未大亮风荷便起身出发了。

天色薄阴。

出了秦府大门,因坊门还未开,街道上只三三两两几个行人,一层层碧黑的屋脊之上的天空是郁郁的青色,淡淡的云均匀地铺满整个天空,有阵阵小风吹在身上,倒多少有了一丝凉爽。

她沿着青砖的街道慢慢向西坊口走去,还没走到坊口,便听见坊门开启的沉重吱呀声,坊门一开,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在坊口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柱子提着篮子送来了刚刚从相熟的铺户那里买来的供品。篮子盖着盖子,掀开来看看,是四色时令瓜果和一尾鱼一方肉六只馒头,另有一小壶剑南烧春,一把扎紧的香烛和一只小小的铜色香炉。虽不很丰盛,也色色齐全了,幸而有柱子帮忙,肉鱼和瓜果都是新鲜的。

风荷又行礼谢过柱子,柱子一双骨节粗大的手乱摇,连说不用,又告诉风荷车也雇好了,等在延平门外。

待柱子离开,风荷提起篮子,西出延平门,柱子雇好的马车已等在延平门外了。风荷上了车一路向西南而去。天色尚早,一路之上行人稀少,田间偶有几位正在耕作的农夫。风吹过庄稼,飘起一阵草秸的清香,比之城里,另是一番别样的风景。马车顺着田间小路整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大路,这条路可直通终南山。在路上极目南眺,郁郁葱葱的终南山尽入眼帘。路两边已不是农田。四野极开阔,只长满齐小腿的野草,风吹过,草色一波一波地涌向天际,上接沉郁的天空。

到终南山脚下时,已巳时三刻了,风荷嘱车夫在山脚下等她,独自挽着篮子顺樵夫砍柴趟出的小径上山去。

路径崎岖,天色比之早晨亦更加阴沉,风也更大了。

小径的两边杂草丛生,时时扫过风荷的裙角,不多时,一条清爽的湖水青裙子已满是尘污,同色的一双绣花鞋也蒙了一层尘。上山的路径甚是曲折,风荷走得极吃力,走出大概两里路,山势渐缓,路边的杂草也渐渐稀疏寥落。风荷拣了一处较为平坦的缓坡,放下篮子,将四周野草略微清理,铺下一块兰花穿蝶的宽幅布权作供桌,依次将祭品摆好。

因不知所祭何人,故而并无悼词,风荷只是默默地点起香烛,洒下那小壶剑南烧春,磕了三个头。

即算拜祭完毕。

依照俗理,祭拜之后,参加祭拜的众人应将祭品分食。风荷亦依照俗理,从瓜果当中拣出一只小果子,坐在山坡上慢慢吃完。

天越发沉得低了,风也吹得呜呜出声,风荷看天色是要下雨,吃完了连忙向山下赶。

不想竟走岔了路。

本是循着来路回去的,中途碰到个小小的岔口,风荷一时恍惚,便忘了是从哪边上来的。都是樵夫上下山从乱草当中踩出来,并无分别,她随便选了一条,心想不过都是下山,不会偏差太多。

到山下,果然是偏了,四周景色虽大致相同,却并不见车夫和马车。

风荷想想,因不知道是偏东还是偏西,只好先向一方走,错了再返回来。

可恨天色沉得愈发重,只怕雨马上要下来。

风荷向东走出二三百步,四野张望一遍,只草色苍苍,并无人迹,于是又返回向西走。还没走回下山来的地方,远远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素衣男子在山脚下站着,颔首躬身,片刻,竟跪了下去。

风荷又走近几步,禁不住浑身一震,从头到脚激灵灵打个冷战。

——那男子匍匐于地的宽阔脊背微微地颤抖着。

何等眼熟!

风荷呆立在当地,灵魂出壳一般。

那男子在地上匍匐了良久,又起身垂首默祷,风荷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也没有觉察。

待他祭拜完毕,收拾妥当,回过身来,风荷才看清,是位剑眉细目挺拔俊朗的青年男子。对方显然亦不曾料想在这四野无人的荒郊野外,身后竟然站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也不由得怔了怔。

风吹得更大了,仿佛呜咽的哭泣一声递一声,狂乱地卷起地上的沙尘劈头盖脸地裹来。天上的云亦沉沉地压下,在头顶翻卷。

多年以后,午夜梦回,风荷常常忆起那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忆起四野萧瑟的终南山脚下,忆起那天呜呜作响的风声,忆起那急速流动的轰然有声的云。

从小到大总是这样,些微的细枝末节记得清清楚楚,重要的却偏偏模糊。

譬如他的面容,在岁月年复一年的流逝中,竟有的时候记不清了,于是费力地去想,想得一颗心被掏空了似的,只剩一副躯壳,却格外敏感,心尖上一抹轻微的刺痛也被无限地放大,放大,渐至弥漫全身……

直到那男子走过来,风荷才觉察出自己的失仪,可是依旧怔忡,心神不能归壳,这当中亦有一段时间无故丢失,且无处去寻。

等对方站在面前了,风荷的脸上还挂着那种恍然若梦似的迷茫。

“娘子……”那男子站在三尺开外轻轻地唤了一声。

风荷不语。

他再问:“娘子可是迷路了?”

他的声音很温暖,让风荷恍惚想起书上有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又见他眉间锋芒潜藏,目光清澈磊落,才算心神归位。看看自己衣衫鞋袜上的尘污,确实是明明白白地把迷路的招牌挂在身上了。

“哦……我忘了我的车停在哪儿……”

“我过来的时候,西面山脚下有辆马车。”

原来是在西面,风荷屈身向那男子施礼道谢:“多谢。”

“娘子客气,要下雨了,快走吧。”

风荷一路向西跑下去,雨已经落下来,一滴滴极有强劲地敲打在身上。

天气只是貌似要风雨大作的样子,实际不过落了不多的几点雨便停了,风荷狼狈不堪地上了车,总算是顺利回城。车到延平门,只见城门口乱嚷嚷地挤满人,城门已然关闭,有几个兵丁在来回巡逻。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城门开是不开,只是纷乱地议论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说是因皇帝幸长芬公主府,左右监门卫已传令诸门皆闭,以策安全,独开明德门。

车夫又赶车送风荷到明德门,因各门已闭,许多必需进城的人都转向明德门,明德门外熙熙攘攘,过节似的。且兼进出盘查甚严,耽搁了不少时辰,幸而车夫也是长安城里人。

长芬公主的宅第在永安坊内,也不知皇帝此时到底身在何处,反正从敦义至延福,永平至宣义的九坊之间皆满布兵士,里外三层,不许行人通过。

风荷只能从通轨坊绕过去,再进长寿坊西坊门,车夫正住在丰安坊,车到丰安坊,风荷下了车,打发车夫回家,自己步行向通轨坊走去。

不想在通轨坊西口,又被堵住了,一群身着明光甲的千牛卫组成一睹人墙,拦住过往行人不许通过。

风荷一路颠簸,中午只吃了一个小果子,正饿得心慌,忽隔着乱糟糟的人群,又看见终南山脚下那素衣男子,他亦被拦在人墙之外。

彼此隔着挨挨挤挤的人群笑了笑,倒仿佛相熟似的。

风荷不由出神。

再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行此祭拜之礼之后,天气虽依然炎热,风荷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了,到了七月廿七八,接连通通透透地下了两场雨,一夏的暑热悄然退去。

这暑气一退,秋风起便是顷刻的事,府里的各色花草亦渐渐颓败,倒是各处的槐树,夏天不十分显眼,此刻却也不十分颓败,依旧葱葱郁郁地绿着。棠池的水也带了几分萧瑟,映着半天里的云影,仿若石青的屏风上一抹似有似无的底色,衬得岸边的石径树木,浅水里的箐岛,皆泛着淡淡的青色。

园子里的景色日渐凋敝,但随着中秋的临近,秦府里开始热闹起来。秦家也算故旧新交遍天下的人家,还不到十五,已经日日迎来送往,踢踏的脚步几不曾把门槛踩低了。阖府上下热闹非常,到了十五晚上也不得静,因秦家的宅第在亲友中是最大的,夫人便请亲戚朋友左右邻居来赏月。另有一位陈姓命妇,因独子出使西域,平日同秦家来往密切,也带着媳妇孙子来凑热闹。原本只是亲戚,如今加上这一位贵客,更忙得众人晚饭也不得安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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