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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这日天气晴朗,朝霞透过窗纱落在绣像上,饱满的颜色愈发灼灼如华,耀人眼目。风荷接着用大红掺金丝的线施滚针绣观音像的绲边,一上午绲边上的纹饰渐渐有了眉目。

中午吃饭,秋娘和另外几个咸宜身边的丫鬟说花园里的菊花今年开得格外好,都说吃过饭去摘一些。

十几天来风荷一直是跟着咸宜的丫鬟们一起吃饭,虽说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终究因风荷不爱说话,彼此还十分陌生。满屋里她们嘻嘻哈哈说得热闹,风荷只默默地低头吃饭,心里想着绲边上的滚针如何可以更细致。

秋娘忽然拉一拉她,笑道:“风荷,我们带你一起去吧,你来了十几天了,哪里也没去过呢。”

风荷正要点头,但见其中一个细眉凤目的女子似有些不悦,于是连忙推说不去。秋娘也没勉强,吃过饭众人结伴去摘花,风荷独自一人回到清音阁。

整个清音阁静悄悄的,风荷坐在窗下的绣架前,阵阵柔风吹进来馥郁的花香,虽无人声,却也惬意。绣的时间长了,精神难免不济,也不知道怎么一恍惚,针尖扎在左手中指上,一滴细细的血珠突兀地冒出来。

也就是在她低头吮去指尖上的血珠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透过竹影纱正看到有四五个人从绿树掩映的小道中间直奔清音阁而来,皆是锦帽华服的男子,远远看去虽眉目五官不甚分明,却看得出个个气宇不凡。

想是驸马过来了。

那一群人拐上清音阁前的台阶,除驸马外其他人竟然也从容登堂入室,风荷不由有几分纳罕,这清音阁中日常也就是驸马出入自由,鲜有陌生男子进入。风荷因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走在最后的一位身着雨水青衣裳的男子背影颇眼熟——竟有七八分像终南山脚下那素衣男子。

稍一错神,那几个人已经进了屋子,门外只余一地金黄灿然的光芒,接着便看见几个丫鬟里外进出地忙乱起来。风荷疑心自己看错了,那人虽也见过两次,终究算不上熟稔,如何竟记得住人家的背影。想必是整日低着头,眼睛花了。

低头只见胸前那枚碧玉盈盈如水。

若真是那人,倒不好意思了——这玉坠子八成是他的。

整整一下午,驸马和与他同来的一众人都留在清音阁内,偶尔听见有爽朗的笑声传出来。房子拱顶上的鸱吻在青砖地上缓缓移动,渐渐移过了正房的廊子,移过了廊下的小路,渐至暗淡下去,各处渐次亮起灯光。

清音阁内已经传了晚膳进去。

风荷亦收拾起针线出去吃饭,吃过晚饭回来,正房中晚膳已毕,丫头们正在往外收拾杯盏碗碟,从开着的两扇大门看进去,只依稀是驸马同公主两个人在里面,那几个人显是吃过饭已经走了。

风荷进屋点起灯,将烛台移至绣像前的高几上。笸箩里的丝线抽来抽去便纠结在一起,风荷就着灯光,细细地将缠绕的丝线解开,五颜六色的丝线在风荷手指间渐渐条理分明。将丝线理清,风荷穿针引线继续绣起来,渐渐入了神,夜色亦深沉下去,中天里一轮圆月益发亮得清朗。

第二天便是中秋,驸马府中整日安静,公主和驸马进宫拜见过皇帝和惠妃之后,留在宫中用膳,夜里亦留下赏月。

清音阁中更是安静。

入夜后,因公主驸马皆未在府中,众人皆各自去寻相厚的人赏月,风荷在灯下绣了一刻,渐觉得颈项沉重,亦见窗外月色照得庭院树木如笼了一层薄雾一般,便停针来到屋外。

光洁的青黛色天幕上挂着一轮皓月,水银倾泻一般的光辉洒下来,地上瓦顶上皆铺了一层微霜似的泛起白光,且月中桂树历历分明。风荷在游廊边上坐下,庭前花影扶疏,风中微漾着阵阵花香。

洛阳的天气略比长安暖一些,因此虽然已是中秋,却还是一片云淡气和,月色似也比往年西京的月色润泽饱满。

风荷身上只穿着一件碧水青鱼口绫的短衫和一条碧色的藕丝裙,在廊檐下坐了一会儿,身上便生出微微的凉意,方欲起身到屋里去加件衣裳,忽听阁外石子路上脚步声响,未及已转过花丛,上了阁前的小路。

来人亦不曾料到游廊之中有人,本行走如飞,转过花丛,猛然见月色下一妙龄少女坐在游廊边上,也唬得急忙停住脚步。

两下里隔着庭前的小路彼此互望了一刻,便都认出了对方。

风荷心想,原来果然是那男子,昨天并没有看错。

翟展心中亦微微一动——竟又是她?真也奇怪,为什么屡次遇见她?

一而再,再而三,也算是熟识的陌生人了,风荷起身道了万福,因并不知晓对方姓字名谁,并无称呼。

那男子亦回礼,倒是问了一声:“娘子安好?”

风荷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颜:“还好。”

沉吟了片刻,对方又道:“在下翟展。”

风荷不知怎么竟有些羞赧之色,所幸月下看不清楚,朦胧薄雾似的月光掩映之下,翟展只见她微垂着头,轻轻的声音道:“哦,原来是翟郎。”

翟展听她声音轻柔,落入耳中甚是熨贴,又见她脸上些微的一点笑容,明澈剔透,且兼之月色轻柔缥缈,交相辉映令人不免生出了几分超脱之感,原本一腔的烦躁平息不少。

风荷本不是爱说话的,但两人相对无言,不免别扭,略沉吟片刻,风荷主动向翟展说:“我来为公主绣佛供。”

翟展笑了笑,心说,还真是有缘,兜兜转转地总是遇见,道:“公主婚礼那天我们在府门外见过,记得吗?”

风荷点头道:“记得。”

“那还记得终南山吗?”

风荷又一展颜:“记得。”

彼此仿佛心有灵犀,便都想到了同一天开元皇帝曾幸长芬公主府,翟展又笑道:“还有通轨坊西口。”

翟展口中这样说着,却心念微动,思绪跳了跳,还有一次——那时虽夜色深沉,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那似有似无的一丝香气却真切。

两个人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在月下站着,疏影摇动之间飘过阵阵花香,远远的还有丝竹笙箫之声,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在月色里荡开……仿佛是洞箫在临水的浓荫深处吹出……缥缈的乐音似清润的雾气柔柔地环绕身侧……

两个人听着那丝丝的乐音轻柔婉转,皆都有几分沉醉。

日后,风荷总会听到这乐音,并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是何曲目,只是固执地响起,一次又一次……

良久,翟展才道:“我到里面去拿件物什。”

“翟郎请便。”

翟展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似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好开口。风荷抬头看着他,半晌才听他问:“敢问娘子贵姓?”

又一个问姓什么的。

风荷略一垂目,道:“小女子风荷,主家姓秦,本姓……不记得了……”

不记得姓什么?

翟展心中一凛——必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世,否则岂有忘了姓什么的道理?不由得叹了口气,说了声告辞,转身离开。

风荷看他推开清音阁正房紧闭的两扇大门走了进去,不一会点亮了里面的灯烛。轻轻地起了一阵小风,吹得风荷打了个冷战,匆忙进入室内。

隔窗而望,只见清音阁内的灯光未及便也熄了。

复有脚步声起,依旧穿过绿树夹道的小路出去,风荷隔窗看到他在夜色中急促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房屋的拐角处。倚窗怔仲了半晌,并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仿佛空白一片,然而心底的每一个角落却又都饱满得没有一丝缝隙。

风中阵阵花香隔窗送来,只见廊下灯影里疏枝摇曳,又低头看到胸前的玉佩,在昏黄的灯烛下闪着润泽的光。本来昨天还想到这玉佩的事情,今日面对面了,却忘得干干净净。转念又觉得幸亏是忘了,若问了,不还给人家倒不好。此刻,也不知是该摘下来还是挂着,若这样带着,下次碰到翟展不问倒不好,可真的还给他,风荷却是万分不舍;若摘下来,有些隐藏不愿归还的意思,却又让人有些脸红。

些许的一点小事,百转千回地在心底里盘旋,竟想了半夜,最后,到底仍旧挂着。

第二天一早起来,清音阁里依旧悄无声息。她来到院子里,风吹树摇,簌簌有声,身旁的八月春开得熟透了一般,氤氲的暗红直溅到眼睛里来。间或有被风吹落的花朵掉在地上,风荷不由蹲下去拈了几朵起来,湿重的花儿染得手心里一片洇洇的淡红色,风荷拨弄着花瓣,丝丝的脉络隐约可见,她心中有几分惆怅之情。

不一刻,几个丫鬟簇拥着公主向清音阁逶迤而来,一片花红柳绿金步摇。

风荷慌忙站起来,抖落身上的花瓣,近前行礼。

咸宜看见风荷忽然停下脚步道:“哎呀,我忘了……”

风荷不知何故,亦不敢问,只等着咸宜把话说完。

“该让你提前绣点手帕荷包什么的今天送人。”咸宜想了片刻,又道,“来不及了,再说吧。”

言罢,咸宜带众丫鬟匆匆进入清音阁内,片刻,众人七手八脚地拿了古琴离去。

原来这日驸马府大排盛宴,还不到晌午,门前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清音阁里倒很安静,不过是早上咸宜过来了那一趟,整个上午再没人来过。风荷在屋子里绣了一回,又出来倚着游廊的柱子坐一回,又进去绣一回,一上午进进出出好几趟。

待到傍午,又到廊下来坐,且将幅供养人像的图样摊在膝头,细细地筹划着各处的针法。

日头渐渐耀眼,落在身上亦灼人,几只雀儿落在花荫下寻食,偶尔蹦跳至风荷的脚下,尖尖的嘴来啄她绣鞋上的花儿,风荷懒得理会,任它在脚下蹦来跳去。

风荷坐了一会儿,远远看见秋娘从前面的小路上拐进来。秋娘步履轻快,因走得匆忙,带起些风来,吹得嫩黄的衫子鼓起来。也因有风,她头上插的翠金珠串来回晃悠悠地反着光。

秋娘此时也看见了风荷站在廊柱下,远远亦笑了,到了近前已是笑得灿烂:“公主请你到前面去呢,几位夫人才刚听见说公主找到了你绣佛供,要见你呢。”

秋娘见风荷额上腻着细密的汗珠,脸上绯绯一点红晕,想来是日头晒的,心说这丫头平日娴静得仿如是一尊雕像,此刻反倒添了几分生气,直拉着她往前去。风荷本不敢见生人,只是不便推辞,跟着秋娘一路往前面来,一路上树荫匝地,又有些风,倒并不太热。

七拐八转来到一间小花厅,咸宜正同几位贵妇闲话,一色装束皆是浓艳的大红绯红淡金桥紫,说不出的富贵繁华。虽是花厅,房屋也同样是高大幽深,前后窗亦都大开着,风从厅中穿过,益发凉爽。

厅中众人见风荷进来,一众的眼光皆落在她身上,她愈发羞涩,只是低着头。

咸宜坐在上首,款款抬手招呼风荷过去,向众人介绍:“这就是风荷。”

风荷连忙敛衽向各位夫人行礼,几位夫人都说免了,风荷不敢怠慢,依旧行礼如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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