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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这雨下了一夜没停,到了卯时三刻,屋子里还是乌蒙蒙的,杨洄掀起幔帐向外看了看,窗纸上亦是一点些微的亮色。躺在他身侧的咸宜还睡得深沉,乌亮浓密的长发披散在大红的枕头上,一床红底白绫的被子堆在颌下。杨洄不由伸手将咸宜的被角向下掩了掩,原来咸宜早已醒了,轻轻地娇呓道:“嗯……别……”

杨洄见她醒了,又向里靠了靠,问道:“你看前天晚上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咸宜翻了个身,亦靠近杨洄怀内,良久,方有一阵温柔馨香的气息扑在杨洄脸前,便听咸宜道:“四个字——天威难测。”

杨洄心中不由一沉,又问:“那我们……?”

“自然是竭尽全力,”咸宜仰头看他,“无论如何,我自然是竭尽全力的,如今清儿已是骑虎难下,这时节就算他肯抽身撤步,又有谁肯信他?”

咸宜一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杨洄,杨洄与她对视片刻后点头道:“我明白,我是说……下一步?”

咸宜复又将头埋入杨洄胸前,半晌,才低声道:“等我想想。”

杨洄亦不再出声,两人相依听那窗外雨声,淅淅簌簌已是透出几分秋寒。反正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咸宜和杨洄直到巳时初刻才起身,梳洗早饭过后,咸宜倚窗看庭前细雨如织,天上厚云压顶,便向杨洄道:“这天气你也出不去,前天我看了父亲新制的一支曲,正好我弹给你听吧。”

杨洄斜靠在玉枕上:“好。”

咸宜又道:“过清音阁去才好,这里的声音终究比不上那边。”

杨洄笑一笑:“我反正不懂,你随便弹一两段好了。”

咸宜便吩咐丫鬟到清音阁中去拿琴,秋娘于是吩咐两三个人撑伞过去拿,方差遣人出去,杨洄又忽然道:“不如过去那边吧,正好叫翟展也过去。”

秋娘听见驸马说,赶忙一边差人追出去,一边张罗伞具服侍公主。

一行六七个人浩浩荡荡服侍着公主和驸马从内院到清音阁去。雨中果然凉意袭人,咸宜虽然已经换上衬里丝短襦亦觉得身上寒浸浸的。行至清音阁外,翟展已然在回廊下等候,却还是穿着昨天的薄麻布衣裳。咸宜见状,笑道:“也不怕冷。”

翟展只是微笑不语,迎上前来行礼,并同咸宜杨洄一同进入清音阁内。杨洄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但看他已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翟展亦知道杨洄心中定然不安,故而亦用目光示意他放心,彼此四目交错的一瞬,皆已心照不宣。

清音阁因房屋高大幽深,愈发显得清冷,咸宜命人点起取暖的火盆,又将前面的窗子打开走碳气。三人落座闲谈了一阵,等丫鬟点好了火盆,烘得屋子里有了暖意,又将炭盆盖住,咸宜方拿出一叠曲谱,坐到琴几后面,调调音调,缓缓弹奏起来。

杨洄与翟展不甚通晓音律,只是听那琴音如行云流水一般倾泻出来,煞是好听,都默不作声地静心聆听。一时间,清音阁内外唯琮琮琴声和着簌簌雨声,飘荡如缕,不绝于耳。

风荷昨夜一晚睡不踏实,早上起来一照,果然双目略有浮肿,眼睑下淡淡的青色,昭然若揭是走了困。窗外雨声萧然,愈发是一种含怨带愁的姿态,自己亦觉得沉闷。便从镜匣当中找出脂粉,淡淡地敷了层粉妆,又用眉黛轻扫蛾眉,在唇上薄施一点绯红的胭脂。她通常不施粉黛,此刻临镜自览,亦是新鲜好看。

收拾妥当,外面雨声缠绵,风荷没有到厨房里去吃早饭,胡乱吃了几只果子,依旧收拾针线开始干活。才绣了一刻,听见窗外脚步声响,几个丫鬟撑着伞一路嬉戏而来,到了阁前刚开了门,又有人随后赶来,在廊下说话。风荷抬眼看了看,并未理会,换了线接着绣。未及,窗外便静了,那众丫鬟已开始洒扫收拾。风荷不知何故忽然心中一动,不禁又抬眼望去,便看见翟展打了一顶湖色纸伞走进来,忙乱的丫鬟们纷纷行礼,翟展亦含笑还礼,进入回廊中,将伞上雨水抖落,支在廊檐下。

阁内正在洒扫,翟展负手在廊下立着,天上飞过一对玄色雀儿,翟展昂头看那雀儿交翅向西南飞去。待那对雀儿飞得远了,他仍长身立于廊下,目光遥遥追随,似有所思。

翟展举头看了一阵那逐渐远去的飞鸟,便将目光掉转至西廊下,最末的一间,喜鹊登枝的雕花窗上糊着清爽的绿纱,隔着纱窗看不真切,只依稀影影绰绰一个单薄的身影临窗而坐,目光也似向自己望过来,翟展便隐隐露出一抹微笑。风荷因在室内,看亮处自是清晰,翟展眉梢眼角的一缕笑纹皆看得明明白白,看他面上神态虽已平和,但心下却觉得那平和下面必藏着什么。

等公主和驸马一行人浩荡而来,进入阁内闲谈了半晌,风荷依旧怔仲在那里。自打中秋夜至今已是三日,她并不曾细细梳理自己的思绪,此刻忽然觉得万分不妥——自己日常并非不能自持自重的人,何以竟对这见了几面的陌生人生出如许牵连?亦不过是几面之缘,何以心底里竟早已将他当作了极熟识的人?

风荷在窗前拈针出神,不一刻,阁内传出缕缕乐音,四散开来,如丝如缕,延绵缠绕……一如心底里那些理还乱的思绪,纷纷扰扰不肯罢休。

一曲奏罢,咸宜起身问道:“怎么样?”

杨洄含笑称好,咸宜又问翟展:“可是真的好?”

翟展亦微笑道:“我不懂音律,不知听着悦耳可算是好?”

“你们都不懂,我也懒得讲了,”咸宜坐回日常坐的月牙凳上,又道,“刚才我抚琴之际,想起一件事情来。”

杨洄只当她心里惦着早上两人谈的事情,问道:“这么快就想好了?”

咸宜并不知道杨洄说的是什么:“想好什么?”

咸宜看他和翟展都盯着自己,便道:“我在想那杨万顷到底有什么想法?”

杨洄万没料到咸宜竟然是说杨万顷,不由扭头看翟展,翟展亦正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杨洄略松了一口气——幸而翟展面色如常。

杨洄此刻一万个不愿意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忙掉转头对咸宜道:“他有什么想法也不碍我们的事,昨日请他不过是客气二字,他来也不过是这两个字。那是个老顽固,你休想从他哪里讨到什么便宜,我们还是少惹他的好。”

“本来我也这么想,可巧昨天我听说了一件事,想来想去,都觉得是我们拉他过来的机会。”

咸宜公主此刻一心只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听出杨洄语气中的那丝焦躁,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听说,他跟张九龄为了一桩什么公案,闹翻了。”

杨洄只想立刻结束关于杨万顷的话题,胡乱应道:“他们原就许多地方政见不和,不算什么。”

“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机会?谁不知道张九龄处处偏帮太子,将来张九龄若得势,那些同他政见不和的朝臣岂不是更没了说话的余地?杨万顷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该帮谁吗?”

“我们跟他一贯也没什么交情,何苦来招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怎么是无关紧要呢?我看他在朝中也有一众人,原本我们是没机会拉拢他,正巧张九龄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我不赞成招惹这些不可靠的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翟展压进心底里的愤怒又开始藤蔓一般顺着缝隙向上爬,不一刻,又将一颗心团团困住。杨洄急于想结束关于杨万顷的争论,脸色上便带出几分急迫颜色来,咸宜看他表情焦躁,愈发起疑,偏要问出他这主张的来由,更是说起来没个完。

翟展终于忍耐不住,起身踱至窗前,靠在窗棂上,假意看庭前落雨,其实,一切落入他眼中皆如无物。

杨洄一边同咸宜说话,一边侧身看翟展,只见他目光穿过蒙蒙烟雨,落在一处地方。杨洄亦随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正看见为公主绣佛供的女孩子撑伞从屋内出来,拾阶而下,从庭中青石小道走出去。杨洄收回目光,却见咸宜正定定地看着他,方淡淡地说道:“这雨恐怕还得下上一阵子。”

咸宜看他一幅心神不属的模样,恼怒起来:“算了算了!你少敷衍我了!”

“看你,怎么是敷衍呢?”杨洄忙笑道,“我是怕杨万顷那种顽固的老头子坏我们的事。”

咸宜看翟展起身到窗前去站着,揣度他是听他夫妇二人争吵不免尴尬,因此躲开了,咸宜这才罢休。

杨洄便到窗前去同翟展说话,一时却也寻不到话题,又碍着咸宜在旁,有些话也不能说,二人只是并肩在窗前站着。咸宜坐在他二人背后,亦默想着心事,一时间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未及,已将午膳传至清音阁侧殿,三人落座用膳,皆因各有心事,席间甚少交谈,当地下站着三五个丫鬟不时添汤布菜,只听见一星半点杯盏碗碟清脆的磕碰之声。

待午膳已毕,翟展即告退离去,杨洄目送翟展离去,轻叹道:“你我身边这些个人,唯翟展办事最为稳妥可靠……”

咸宜因刚才的事情还在不痛快,道:“他不是我身边的人,是你身边的人,前几个月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杨洄笑问:“还生气呢?”

咸宜索性道:“不对么?我本来不认识他是哪个,还不是你说他可靠便算可靠。”

“我这话不是白说的,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杨万顷跟你跟我可都算不得什么。”

杨洄此话虽不十分有道理,乍听上去却也无从反驳,咸宜一时无话,又唤了人来添茶。

杨洄沉吟片刻,忽然又问:“给你绣佛像的那女孩子叫什么来着?”

咸宜手中端着一碗茶正待要喝,听杨洄忽然问起这话,端着茶盏抬头看杨洄:“怎么了?”

“我看那女孩子,倒有几分灵气。”

咸宜并未答话,只拿眼睛继续看住杨洄,等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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