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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这一日,风荷正在窗下劈线,忽听见秋娘在正厅里骂人,直嫌小丫鬟们手脚不利索,小丫鬟们一声不敢吭,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高高低低地在那里数落。风荷放下手里的活出去看,原来秋娘领着几个十三四的小丫鬟在清音阁里换幔帐,扯下的幔帐堆在地上,把秋娘绊倒在地,几个小丫鬟围在四周也不敢上前去扶。

“还不快收拾起来!”秋娘坐在地上口中还是一刻不停地数落指挥着。

风荷见她只管在地上坐着,便上前来问:“秋娘姐姐可是摔了哪里?”

“怕是扭了脚。”

风荷招呼人来搀她,果然扭了右脚,疼得不敢落地。厅中幔帐才换过一半,另一半还没有取下来,秋娘急得又数落起来:“等下要有客人来,快点换啊!”

她这一骂,也把风荷吓住了,赶忙上前帮忙。秋娘看她手脚比旁人利落些,也不拦她,众人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终于将一幅新的翠粉洒花的幔子挂上了。待将那幅堆在地上的旧帐子收拾妥当送出去,几个人才将秋娘扶出来,刚走到院子里,已经看见公主同一位紫袍玉带的官儿一起走进来。这几个人只得忙退到甬路边上,垂首站立,等咸宜等人走近,齐齐地行下礼去,咸宜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只摆手说免了。当中那紫袍官儿却停下回头瞟了一眼,风荷身上一紧,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官儿不是别人,正是杨昔一的父亲杨万顷。

杨万顷脚步一停,咸宜也随着停下来,杨万顷便拱手道:“此处恐不是公主日常待客之所吧?”

咸宜笑道:“这是我日常起坐的地方,御史不必客气。”

杨万顷后退一步,向咸宜拱手道:“杨某多谢公主抬爱,却之不恭,杨某领受了。”

风荷站在甬路边上,心中一阵怦怦乱跳,觉得方才杨万顷那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凛冽如刀,直要插入她的骨头缝里去,倒似自己是他的仇敌一般。众人进入屋内,秋娘看公主身边跟着巧红和阿袅,都是日常得力的人,也可放心,便略向风荷道了谢,自回房去请人揉脚。风荷慌张张地进了屋子,半晌心绪不宁。

夜里上了灯,只见一屋子高低错落的花梨木家具上隐隐反着烛光的微明,刚硬冷然,只硬得人心发慌。风荷为了这事,心里不安宁了好几日,总觉得此处是个是非之地,渐渐地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快快赶工,绣完了好速速离开这里。

风荷自有了主意,更加勤勉地日夜赶工,时日却也过得飞快。

只不料反而因此惹出事端来。

这日午后咸宜闲来无事,带着一群丫鬟们到花园里闲走,风荷因屋子里刚生起火盆来,有些炭气呛人,便将窗子支起来。公主从花园回来,走上回廊前的台阶,隔着大老远看见那块素白的丝绢上已经铺了大半的颜色,她没想到绣得这么快,便信步走过去。

风荷垂头绣得入神,帘栊轻轻一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风荷见是秋娘,正欲起身,却见秋娘向门侧一闪,后面走进来的竟是公主。虽然同是清音阁,公主可是从来没有进过这处厢房,她这一进来,不仅唬了风荷一跳,就连公主身边的丫鬟心里亦有些诧异。

风荷忙就地跪下磕头,咸宜笑道:“免了,起来吧,我来看看你绣得怎么样了,只怕母亲着急呢。”

咸宜说着走至窗下去看,果然观音大士通身已见出轮廓,眉目五官已大致完成。

“这幅绣得可真快!”咸宜不由赞道。

“因已经绣过一幅了,图样虽不一样,却不是刚上手了。”风荷起身退至咸宜身侧,垂手答道。

咸宜又看了一刻,褒奖了几句,道:“那我也就不耽误你了,你快绣吧。”

风荷垂首低声回道:“是。”

咸宜离开后,风荷才发现双手掌心里都是汗。

到了晚上去吃饭时,谁料公主进西厢看过绣像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正因为这件事,厨房里比平时热闹了许多,饭间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夸她一手好绣活。风荷略有几分慌张,只是含笑道谢。

众人正说得热闹,这当中一细眉凤目的女子“嚯”的一声站起来,一众的目光皆被她弄出的声响吸引过去,待发现是她,又都讪讪地低下头去吃饭,唯风荷不明所以地依旧愣着。

那女子蹬蹬地从风荷身侧走过,添了一碗汤回来,却在风荷背后停住脚步,风荷后背心里有些发毛,人们的目光来来回回不知有些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看的?”

风荷听她的声音虽也悦耳好听,却透出十分的愤怒,心中一惊,想起前一段秋娘说带她去花园里玩,当时这细眉凤目的女子便有些不悦,自己还只当是她们一众小姐妹去玩不愿有生人在旁,此刻看来,却是对自己另有成见。风荷不敢说话,端着碗动也不敢动,有人忍不住上来劝解:“绣雨,看汤都要凉了,快喝吧。”

绣雨却似没有听见,依然在风荷背后不动,风荷额角渐渐冒出汗来,说话那人看绣雨不动,便上来拉她。风荷既不便说什么,也不便不说话,于是也起来去盛汤。

绣雨本站得极近,风荷站起来一转身,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没了缝隙,风荷让开了自己的座位轻声道:“绣雨姐姐坐吧。”

绣雨却还是只盯着她,风荷见状,知道对方难缠,不敢再说话,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去,想想不如趁早离开,汤也没盛,把碗放进木盆里。

因门在另一侧,风荷只得侧身仍旧从绣雨身边挤过去,风荷正从她右手边走过,谁料想她突然转过身来,风荷躲闪不及,两下里正撞上。彼此都慌忙躲闪,绣雨手中的一碗汤却尽数都扣在了她自己脚上。

那汤锅一直在火上稳着,风荷虽觉得绣雨立在她身后已经很长时间了,其实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那碗汤还烫着。绣雨被这热汤一烫,心里的火气更大,自然要吵嚷起来,众人乱哄哄地都上来劝。绣雨不理,只连声责问风荷为什么烫她,风荷自是不便与她争执,只得连声说不是故意的,这一来,反而坐实了是风荷烫了她。

厨房里的几位厨娘见越是劝,绣雨吵嚷的越厉害,便回禀上头管事的人来调解。乱嚷嚷只说是风荷烫了人,因不是府里的丫鬟,管事的自然不能说什么,只说让绣雨去上药。绣雨愈发觉得受了委屈,更加不依不饶起来,管事的也压制不住。

吵嚷得厉害了,不得以只能惊动咸宜,咸宜听见说风荷竟在厨房里用热汤烫了人,便叫管事的来问缘由。管事的将听到的事情如实回禀,咸宜没说什么,吩咐让绣雨去上药,又传风荷来问话。

风荷进入清音阁内,咸宜同驸马翟展另有一位见来过几次的年轻人也是才吃过饭,正在吃茶。风荷上前磕头,额头触在地上,眼前青砖地上已经落两滴眼泪,无端端被人冤枉不说,这平白同人打架更让她感到极为难堪。

“起来吧,”公主倒还是和颜悦色的样子问:“怎么回事?”

风荷万难开口,若不辩解,当真是委屈,可这辩解的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来。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不是故意的。”

咸宜听她这话像是承认烫了人,沉吟片刻,轻描淡写道:“你也不是故意的,给她陪个不是得了。”

说完又吩咐身边的丫鬟:“去跟绣雨说,我说的,一点小事不许闹了。再者说了,风荷还是我们的客人呢。”

那丫鬟得令出去,风荷复又磕头亦退出来。

回到西厢关了门,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直哭到三更天。第二天起来一看,双目肿胀,自忖不宜张扬,只得处处躲着人。

这事过去几天,风荷从屋里出来,正巧碰见翟展正要进清音阁里去,他见风荷从屋里出来,便停下脚步。院子里并没有旁人,显见是要同自己说话,风荷心中虽诧异,也还是上前行礼。

翟展开门见山道:“那天的事情,已经有人同秋娘说了,你放心,秋娘会如实禀报公主的。”

风荷听得双耳呼呼地烧起来,又忽然想起那块玉佩,愈发面红耳赤了。翟展想必已经看出来了,却只做浑然不知,说完话便走了。

风荷也忘了出来干什么,亦匆忙回去了,推门进屋呆立了半晌,才想起来是去要炭的。

绣完了那幅普贤菩萨像,武惠妃因看着好,着实夸奖了几句,又命再绣一幅。这回是一幅千手观音,比前一幅更大更细致。风荷心中越发焦急,咸宜公主的那些图样才不过绣了一张,这样耽搁下去,一年的时间怕是不够。又不敢怠慢,每日累得双肩沉重涩滞,动一动便好似沙沙直响。

倏忽便是初冬时节了,庭前树木已只余枝桠,花园里的碧芳池边已经结了薄薄的冰碴,池中央的水虽未冻冰,但亦僵持一般无声无息。

这年冬天洛阳的天气相较往年暖和不少,进入十一月方下了第一场雪,起初是零零星星落地即化,下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地上见了薄薄的一层白,窗前枝头上依稀挂了些雪絮。风荷低头绣了大半晌,才觉得窗纸莹白,启窗而望,只见细小的雪花洒洒扬扬地随风飘落。

支起窗子来,清凉潮润空气扑面而来,顿觉心神一振,于是走至廊前,将手掌伸到外面,三三两两的雪花轻飘飘地附上来落掌即化,在掌心留下一两滴极小的水珠。风荷捧至面前,低头去闻,依稀有丝清甜,于是将一个盛着一些废弃不用的丝线的笸箩从窗口端出来,亦伸到外面去接着雪,不一时,也落了不少的雪花,端进来再闻,亦是散出微微的清甜之气。

正在此时,咸宜公主步出清音阁,也到廊下来看雪,风荷见到公主忙放下笸箩上来行礼。

咸宜亦伸出手去接雪,眼睛看着面前飞落的雪花,略略回头对风荷道:“免了。”

咸宜只是在廊下看雪玩,风荷便欲退下,咸宜忽然道:“等等,有句话问你。”

“是。”风荷以为公主是问绣了多少,心里略略计算了一下,心说,总有十之六七了。

咸宜回头看着她,倒似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风荷被看得忐忑,只将头垂得更低。咸宜终于开口,不想却问:“驸马府比秦家如何啊?”

风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手中冒出汗来,倒似过了半天的时间,方低声答道:“旁人家自是不敢同驸马府相较。”

咸宜听了回头看看风荷,道:“是吗?这么说自然是驸马府好,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吧。”

起初风荷本也担心过公主一时想起来要自己留在驸马府,后来时日长了,见公主并没有这意思,反倒笑自己太看重自己的手艺了。此时却奇怪,秦家走的时候没说,这时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提出这话来。风荷左右答不出话来,要说愿意,却当真是不愿意;若说不愿意,堂堂大唐最有权势的公主开口说的话,天下又有谁敢不从?

风荷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得跪下磕头,却并没有话来答咸宜。

咸宜忽而笑出声来,摆手道:“起来吧。你怕什么呀?”

“风荷……”

咸宜却又只是一笑,问道:“绣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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