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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1 / 2)

三念

嚐欲作一文,吊王孺和。如有物梗塞喉間,不能吐,吐亦不出。吊歸季思,則廢卷而屢歎。如臨流傷逝,不若無言。吊顧朗仲,如觀玉碎,驚魂動魄,而故匿其□□之狀,不忍示人。此三念,殆未曉何故也。蓋茹素發願,作而複卻者數矣。姚孟長曰:“方今友道衰薄,但作一篇祭文,便結一重公案。”吾深有惕乎其言。

八文

譚公亮有歌兒八文,皆極一時之選。後來如馬、如費,更自遒舉。或雲物聚於所好,而常得於有力之強,此不盡然。聚而不能盡其才,即盡其才,不免淫焉。以騁雖得之,必失之。公亮故有家法,諸伶歌舞達旦,退則整衣肅立,無昏倚之容。舉止恂恂,絕無謔語詼氣。考訂音律,展玩法書,濟如也。八文見予至,輒大喜。多燖伎以待。今日偶與文箏語,箏出其主所為《歲寒篇》相視,口誦無遺,且曰:“主人倦於硯,聊試一曲爾。客至乃具樂,否則竟月習字耳。”友輩如公亮亦樂矣。殫力徵歌,乃不忘買金急友。年來才料俱老厚,自檢押。故是天壤間有心人,非有情癡也。其《歲寒篇》首雲:“世多脆薄之人,而又值尋常之會。萎然聽命於造物者,有由然矣。”每誦斯語,不覺眉豎。

十損

有從不佞談者,其損凡五:麵目殘破,對之不祥,一損也;語言率直,無益於數,二損也;世之所是,我之所非,三損也;向人輸寫,了無避匿,四損也;衰老無心,過即忘之,五損也。不佞與人談,其損亦五。未見顏色,動悟深衷,一損也;多言損氣,屑越神明,二損也;談言無味,衾影懷慚,三損也;吐之逆人,茹之逆予,四損也;老人嚄唶,旁鬼揶揄,五損也。具此十損,而來者不已,應者不休,不亦癖乎?聊書此自警。

驅駕風雷,騰驤萬狀,而物不傷,此應龍之所以為神也。發屋拔木,驚怖有情,而席卷之,委諸奔蕩之野,人物遂死,則蛟虯之事,龍無輿焉。《易》曰“神武不殺”,蓋神龍之謂歟。然使鞭劉累久豢之物,令從事風雲之勞,其勢必不得。故夫天下之可豢者非龍也。

父子兄弟之樂

王淑士有二弟,兩郎皆擅人倫之雋,燐斑熠熗,一時罕有儷者。近日休沭裏第,讀書不輟。如諸生多研丹砂,為子弟批閱,竟日達夜耳。目應接不暇,其年固未四十也。快哉,父子兄弟之樂。古來多有文章相聚,莫如眉山蘇氏東坡,自言子由之文寶勝仆。又雲幼子過每出一篇,見娛欣然,竟日覺寢食有味。此殆近之。然叔黨文妙時,坡年且暮矣。

張氏

屠者沈蕃負責死。妻張氏年二十一,抱二歲孤嗚嗚而泣,淚盡流血,蔽麵垂纓,見者淒慘。既三年,孤已斷乳,其舅姑為蕃禮懺,擾擾不知所為。張抱孤複乳之,孤不吮。張泣曰:“兒今夕以往,安所得汝母乳而不吮耶?”抱以貽其姑而入。既入複出,複抱乳之,嗚咽不成聲,其姑未之察也。懺畢呼張,寂不應,竟閉闔縊死,服衰執杖,悴悴如生。事在萬曆己卯前後間,邑中頗有知其事者。而蕃死責事不可白,更有人持之遂寢。張與予同裏,嚐召其奴李鉞者問之,道如此。今麗澤門外有市房,麵門而峙者,張死節處也。乙巳秋為晉陵沈先生言之,先生欣然欲敘其事。付庫中以便查照會,遷去,不果。或曰其孤六歲亦死。嗟乎,使張幸不為屠家婦,即歸於屠家,而夫不死責,或其子有成立,則名不沒。即無子,而當時有大力者,不畏強禦,力任之,則名亦不沒。然而沒不沒,於張故無與也。三年茹茶流血,自矢以乳別子,以衰見夫。風霜不寒,芒刃不利,張亦烈矣哉。

孫道光

同學生孫道光,與予同年生,居同裏。既長,徙居湓瀆村,不複相見。一日,見道光被鬢行市中,予拱揖,光不顧而去。或雲癲,或曰佯狂,不癲也。予念道光故渾渾爾,無佯狂性。趙綸叔亦居湓瀆村,近語予曰:“道光可謂孝子。”予驚喜,問狀,曰光赤貧,隆冬衣鶉衣,足無履,而時時買鮮以奉母。其母或窮愁不欲食,必多方勸慰之,盡鮮乃止。每入門呼母,柔聲下氣,聞者多感動之色。異哉。予亟訪之,則道光死一月矣。

周霏霏

張{艸舜}如別我遊吳興,且曰遲圓情客來,當往虎林看盡西湖落花乃返。快哉。圓情故是少年場一法,而{艸舜}如樂此不倦,殆是一癖也。朱白民雲槜李有周霏霏者,名文作詩多佳句。近遊十八澗詩雲“煙深鳥不語,歸路正漫漫”格力遒上,絕無兒女子可憐之色。又好讀書,見燈輒不欲寐,時時達旦。此真可人矣。{艸舜}如自恨不識字,誓願隨念往生作蠹,魚萬卷中,使一時文人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槜李現有初輩以除夕運米六十斛來,曰為子三月糜飯之資。夫使盡室不糜午炊,不輟二屍間,亦安用許多粟耶?窮陰殺節,蠶鳧紛然,粟至應手而盡。乃得晷刻清曠,自笑從今三月,枵腹愈於眾□,憐噪者多矣。戊申之水,黃州樊季常使兩奴間關數千裏,齎二十斛相餉。予命家人舂而藏之,取供山僧野老遊女韻士,不充他用。較是,去歲之情閑於今日,今年之橐貧於戊申也。語雲不使人間作業錢,無事而食其為業也,又多乎哉?奈何。

業錢

海虞邵茂齊、瞿元初輩以除夕運米六十斛來,曰為子三月糜飯之資。夫使盡室不糜午炊,不輟二屍間,亦安用許多粟耶?窮陰殺節,蠶鳧紛然,粟至應手而盡。乃得晷刻清曠,自笑從今三月,枵腹愈於眾□,憐噪者多矣。戊申之水,黃州樊季常使兩奴間關數千裏,齎二十斛相餉。予命家人舂而藏之,取供山僧野老遊女韻士,不充他用。較是,去歲之情閑於今日,今年之橐貧於戊申也。語雲不使人間作業錢,無事而食其為業也,又多乎哉?奈何。

婁子柔

婁子柔既齋,素不飲酒,晨夕啖糜飯不過六器,稍饑,輒用餳糕少許,不食餅餌。子柔曰:“餅餌難化,糕猶有滓也。吾欲取糯米之良者,炒熟置瓶中,仍淨炒胡麻伴之。置無風處,以備午前後未舂之用。蓋風則韌不可食。”其說有理,然予於養生二字,故未之及也。子柔與予同庚,先予一月生,其言若此,而予方從聲酒間跳浪度日,以舒其憤懣牢騷不平之氣。人之智量相越故爾耶。珠玉在傍,覺我形穢,聊用識之。

蓮葉巾

朱白民著蓮葉巾,多風韻可喜。要當用荷衣芒屩行老耶,溪上韻乃全也。白民於世,都無所染。而食物服用,多好行其意,不便於人,而人亦不見其相礙者。蓋其所須者,簡而於物無必,人故樂而忘之。昨勸予省事自便,以安晚節,其言甚有味。白民不能忘世,自丙午罷試,不複談舉子業。將買山築室,寫竹自給,省事自便,此其得力處耶。世呼白民“仙人”,而白民亦自謂散人仙耶。散耶?竹耶?蓮葉耶?蘇子雲:與五為六居士,不可見矣。

仿佛會真語

張{艸舜}如,能琴、能歌、能圓、能騎、能博,而恥言其長。語及之,輒不應。但不能識字,而能解文義,喜聽人說書史。不能發言,而能辨答,款款微中,可以解紛。不能見俗下人,而能容順。予曰:此老不時可與語微者,不能容仆之小疵。務逆予所從出,而夾擊之,忿若不勝。而世所訾予者,輒以為佳,亦奇矣。故嚐欲寫數行紀其概,臨文輒止。今日讀《會真記》,大略崔之出人者,藝必窮極,而貌若不知。詞則敏辯而寡於酬對,待張之意甚厚,未嚐以詞寄之。庶幾仿佛其人,亦仿佛吾意中語。

馮先生

馮開之先生,喜飲茶,而好親其事。人或問之,答曰:“此事如美人,如彝鼎,如古法書名畫,豈宜落他人手?”聞者歎美之。然先生對客談,輒不止,童子滌壺以待。會盛談未及著茶時,傾白水而進之。先生未嚐不欣然,自謂得法,客亦不敢不稱善也。世號“白水先生”雲。

偃鬆

外舅顧孚承藏得東坡先生《偃鬆圖》。根翳草中,其假偃根左,都無枝葉,一新枝怒發根上。針蕭散,意欲挺茂,而力不可假。作蒼鱗翠蘚,具諸生意。亦有一二欲荄處,此真化工手也。予於他畫無所好,而此圖獨往來胸中去。今四十餘年矣,畫亦不知所在。

遊鬆陵

連日飲,陳孝將來雲,風和氣明,果鮮茶嫩,頗極友朋觴詠之樂。夜來周季侯使其侍官者周臣雜歌新令。臣時苦脅,謝不任,強之歌一闋,冷冷鸞鶴聲也,眾客樂甚。舉酒相屬,臣亦竟忘其脅,而殫技焉。予謂季侯:“歌若此,不乃混雞群作苦耶。”季侯笑曰:“有之,願受一卮。”沈知樂曰:“鬆陵俗以賽會張水戲。有歌者趙無瑕在,兄豈有意乎?”趙伯邕曰:“誠得,請計安期,亦從虎林歸矣。”孝將科跣狂叫:“如是如是,毋敗乃公意。”予心念顧蔡與約,不果,留。既抵舟,漏五鼓矣。遂不成寐,書以寄周,安期有便羽到分湖,並寄葉仲韶一笑也。

記徐公語

南昌王先生間訪予,談言甚浹,同事者訝之。栗水公徐某曰:“世葉元長於未病之先,而止敬獨收之。既病之後,夫又何疑?”蓋予聞之,受之雲爾。時不覺內自慚,奈何以某故汙諸公齒頰乎?今日汶上王先生惠然見顧,命為館賓,且曰:“聞之釋氏稱孔子為儒童菩薩,請授此例於君。”何如爾時?更不知愧自內生矣。吾何長,輒溷海內異人耶?

記朱白民語

朱白民讀書展桂堂,時與孺和輩常詣予。時僧孺方年少,多在某所褱馬翩躚,解音善訁雪。白民輒嗟賞不置。今日複會某座,訝曰:“君麵多不可之色,豈複吳下蒙耶?然而吾殆老矣。昔歐陽永叔謂石曼卿,予乃見君盛衰。”某聞之惋然,而僧孺心竊喜,謂白民知我也。世人棄僧孺,僧孺亦厭而去之,於事都無所涉,年來甚得閉居之適益,好讀書,不入城市。必予呼之一命屐而已。

午睡

睡魔惱人,最是當午不可止。稍置,思便結為境。時混時清,悲喜違順,其狀多端。今日館人告餐,強承之,放箸而鼾矣。夜就寢,鼾聲頗怪耳。驚輒省,省不複睡。臥聽衙鼓咚咚徹明。湛然梳櫛後,昏昏如也。或雲氣濁多睡,或雲血衰少睡。雲何當午血不衰,暮夜氣乃得不濁耶?神懶境淺,今而後故不知所止矣。壬子四月,噓雲軒中記。

暑蒸

暑氣蒸濕,礎汗交流,枕席衣被間如帶膠粘餳。癰潰疽敗,至使人以手承之,眉眼口鼻俱蹙,悒悒無歡境,與情之不相安甚矣。何物老龍,鞭駕雷電,令在必行。而風伯雨師承而行之。轟騰澎湃,了無吹生滋長之形。須臾氣收,雲物清朗,神情舒暢,豈不妙哉?世無無忌憚之君子,如火烈烈,莫我敢遏。而下多有忌憚之小人,舉前曳後,首鼠兩端,欲使天下人情釋此<臬厄>,斯亦難矣。

王先生善交人

汶上祝時齋、瑞王覲墀登對,皆一時異人。王先生莫逆友也。先生善交人,不守一行。兩公者喜就先生談,雨必命屐,屑必張燈,退而各自得也。祝性周謹,讀書外泊然無所嗜好。顧獨好石,其癖乃不減米南宮。而蒙山故有異石,雨後輒露光氣。土人按而求之,紅黃青白,五色燦然。祝裹糧時往購,工者就石大小,製為環玦簪導,乃至鎮墜之屬。窮工盡態,輒佩之以行,其聲鏘鏘然。自謂衣褐懷寶,莫如予者。友人間奪以去,亦不複念。所製方圓硯尤奇。予息庵中藏得烏石圓硯,黝然如漆,蓋得之王先生其一也。觀墀有兼人之形,不拘小節,好諧謔。矢口縱心,罔與世合,即世人競欲殺之,弗為動。嚐以書抵元孚,令具載仆之性情、狀貌、語言、動止以來予,笑曰:昔曹孟德雲,豈有四目兩口。其言甚大,若仆者即兩目不能有此,外更何有乎?先生又言,周自淑鄒人,曹惺倪壽張人。其人決定無疑,當從先生求之。

談局

談文則讓,談局則爭,世人之情也。吾每見國手推秤,默然無語。而文章,大家惟所讚頌,頷之而已矣。乃知價定者忘言,拔萃者多暇。易醉

朝來飲酒,不滿三蕉葉,徹體都醉。當由左臂作楚,神氣不足,以堪之邪。吾寓清署中,多卯飲,飲常五合陶陶而已。今何為至此?吾蟲臂也。被之以年,而楚若足,飲宜削耳。倩語我風日甚新,因移席庭間,昏然便睡,聞鵲噪聲,內自喜,謂可占今日疾愈也。吾衰乎,吾衰乎。壬子十月記。

憐才

夜來語次,偶及後來之俊愈出愈奇。受之因誦其所識周君名迪,文不下數題,淩厲顧盼,真一時雄才也。然而受之之憐才,亦少概見矣。含香視草之客,翩翩年少,寧複念繩甕間浮沉顛頃未列青衿之士,而口誦其辭,惟恐一日不聞於世乎。近日王又新先生行縣還,喜甚。蓋得一莫生,雲生名汝璵,且謂予曰:此生文有首尾,都不作秦以後調度,而世未有知者。將使就龍城會課,心念生方護落應童子科,而令婆娑諸多士間,恐損其氣,遂止。此老婆心更是真切。顧謂桐識之,且歸告吾鄉朱子魚、海虞馮已倉、晉陵蔣九敘,弘獎之路於斯,方盛君等不落寞如前矣。

王鳴皋

雲陽薑清源與弟長源,偕王鳴皋詣予。王故武將,饒臂力,夙閑名理。三人徐商文史,稍及品目,王委聽之,嚐恐其盡。引觴低回狀,如美人不勝杯酌。鼓動促別,雖複不能少留,覺中懷自吐,都無所恨。

詣張

閏初,詣張冶生,庭除闃寂。一童子候門,不滿五尺,雲:“主人且起。”久之,張出迓止。予雲:“劉元美當來已。”元美至予識冶生,元美始此已。馬君常與弟君闇及瞿公琛至,遂命酌,供食鮮芬,杯巡雲瀉。張都不作主,予等亦複不知為客。歡呼久之,予告去。君闇曰:“主為咄嗟之具,而客無信宿之歡,於情不勝。”予欣然聽之。及瞑分手,猶複步步惜別。

將還

歲晏將還,元孚邀有之觴焉。杯酌之際,各敘所懷。元孚警敏,殊異有之,深情獨往。予謂:“今世丈夫皆從個裏出,然須有先天在,可無疑於二君”元孚曰:“某於此道中有誌,未信他日必為師門弟子,則所自許。至於表裏皆真,不能不推有之。”有之退,然色若不足。予歎謂元孚:“如君言,政複真。”於是洗盞更酌,嗟谘良久。惜乎淩雲既東,不聞斯語。吾近與淩雲箋,舞雩一片石定屬元孚。誌行不飭,請以有之、淩雲自礪也。暮年形影,何妨岑寂。雖複飲酒歡呼之談,豈虛也哉?並記於此,以貽桐兒,漏三下矣。時壬子臘初六日。

周自強

鄒縣周自強貽書王先生,倒書名諱,用鉤轉。先生笑曰:“此事吾未嚐作。”予觀自強書,簡淡凝遠,靈氣襲人,當是見影而馳者耶。倒鉤書誤正,從清淨流出,故可喜耳。自強名願孔,與兄自淑齊名。

杜小韋

杜小韋不施膏沭,舉止恂恂,殆非風塵中物。所居麵錦峰石骨,玲瓏細皺,類高房山畫,所謂伊人知其所止者也。有至性,孝事其母,會葬,冠蓋相望於道,小韋躃踴如禮,送者肅然。

醉生

夜與諸公飲,甚歡。有醉生敗之意殊,不懌。偕元龍蔡與輩閑步庭中,猶聞朱元越與醉生辯。從門間聽之,生語不可了,而意似旁皇,頗知自悔者。或雲深夜醉後,不宜複呼與語。予曰:“不然,此必不更事人。因醉而發,醉醒則慚耳。盍以少言慰之,不爾將令之展轉終夕。豈吾意乎?且或有他念焉。”乃啟扉,出微言冷擊,不數語,輒遁去。旦起,亦絕無影響。使人偵之,果善人不更事者也。生平嚐不能忍於此事,頗自覺其有進然,而氣衰矣。壬子十一月望日記。

為子將喜

今日聞朱子晉娶婦,心竊喜,蓋為子將喜也。子將悼亡時,嚐詣予,形懶神悴,如餌鉤之魚,惝惝浮水麵上。予謂:“君無婦有母,且糊口四方,將奈何?”子將曰:“故籌之,天不欲令某有室。不二年奪之,敢與抗耶?近累數金,將為弟聘婦。但有一婦事母,母情不大傷,某可無家念矣。”予曰:“甚好,君家事體合如此。”但恐聚沙成塔,力正不易。今日塔就矣。

杜夫人

蘇才翁,官尚書郎,夫人劉封仁壽縣太君,卒年八十一,孫曾男女五十七人。才翁與弟子美聖欽,既名家,其子孫多郎官大夫,可謂盛矣於鄉。李中丞羅村之配杜氏,以公貴,誥封夫人,死時年九十三。子孫曾玄幾五十人,女孫二十餘人。苫次林列,班行相向,蓋亦一時之盛歟。今日偶讀劉太君墓誌,信書之。杜夫人少歸中丞,日夜織紝,雖貴顯不輟,然衣無重帛,所居處竟日不聞罄欲聲,孫曾有不見其笑語者。又不知當時太君能如是否。劉誌雲:薄於養身,而厚於施人。嚴於教子,而寬於禦下。蓋古今命婦享其福祿榮名者,大都非偶矣。

東坡改樂天詩

“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風吹曠野紙錢飛,古墓壘壘春草綠。棠梨花映白楊路,盡是死生離別處。{宀具}漠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此東坡改白樂天詩,使郭生歌之者也。而祝和父便謂郭生,改樂天詩誤矣。坡嚐言,寒食重九不可挫過,今觀其感時傷悼,悲歌泫然,真能盡四時之樂者。

齊雲書石

齊雲岩奇瑰尖秀,天門石罅尤勝絕,但碑碣填塞,不遣卷石。袁中郎極厭之,謂“當與盜山伐礦”同科然。聞石壁上有二句雲:“道人控臥龍鰍背,寒露滿身披月華。”雖無勝情,卻是勝語。此等當從未減。

顧三娘

“春雨過春城,春庭春草生。春閨動春思,春樹叫春鶯。”此李丞婦顧三娘詩也。顧蔚有才華,尤賢女則。母皇甫淑,人絕憐愛之。所遣資裝奇服,不下數千金。而李多外嬖,不軌於物,數年揮斥殆盡。顧視之泊如也。兄懋仁、靖甫並擅菁華,每加欽重。晚歲葛披練裙,荊飾髽髻,與嫂朱夫人讀書不輟,絕未嚐有自憐之容。

別元孚語

元孚東矣,所欲與元孚言者無窮,猝不能盡念之。有一二欲吐者,雖腐不能默默也。天與元孚如許,才情如許,誌局政以磨礱之具,厚元孚耳。自謂吾性固然,惟其意之所至,不缺則割。

嚐怪世人讀書汲汲,以及程限為意。凡書隨意翻閱,當無不可,要須必有所入,速則易終而無味。

吾鄉徐尚書,素奇其子,謂是必得之技。尚書既貴見,其子羅列圖史,肅整玩好。訝曰:“失之矣。凡讀書如為官,東西南北,惟上所使,心在長安者得焉。吾入子之室,而知八股文字中無汝心也。”其後言竟驗。元孚在家未必作文,但所見無非舉業,乃得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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