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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2 / 2)

往在甕城,與二陳遊處甚適。銘金不降其誌,氣可食本,又能以佳釀醉人,見某在病,倍加憫恤。伯銓蕭散有奇趣,誌不忘功名。昕夕依依,真有相睹之意,予每愧之,聚散何常。再更秋試不售,令人悒悒。

汪趙

新安汪令聞嚐為某鐫世略,某稱其人□而有常,無刻急浮偽之性。丁巳冬,相遇西湖堤上,問饋甚悉,累十日不肯別。草堂集盡煩雲槐,所計直嚐不給。雲槐揮刃不輟,更大寒暑無間。人或怪之,輒曰頸為此君力。此殆不可曉也。

周和仲

周和仲鼎翛然獨處,不與人作緣,不蓄應門。必有詣,則倩一童子持刺,並日為之。既還,衡門寂然。南陽陶某與仲固有兄弟之約,後寄鬆江,弗往見。俛首隨諸生應試,守知是和仲,請與相見。稍以故人念,諷之仲,弗應。蓋其為人捉捉有氣力,某知之,而仲亦能作青眼相視。聞某忤物,仲必以為佳。既老蕭瑟,仲輒語人,人何得不貧如元長,政可無悔。

萬綠樓

君淑既移居萬綠樓,予往訪之,頗得軒欞疏豁之觀。與徐幸之嘯詠,移時而去。樓在烏夜村左,故裏人盛度作背穀枕流,薄有野趣。昔與諸人嚐登此,念村上四姓舍宇巋然,獨盛氏無存者,忄雙然久之,徐幸之曰:“君正不知村中燕子已飛入人家。”益複寂寂。

全少府

昆山名宦未必遂重,樊孝介適少府,在事禮以行之至誠。以將之殊可為,孝介氣之喜。少府食,不過一菽,庭宇蕭然,兩蒼頭衣短。後跨馬入署中,竟半歲始出,其容大削而有自得之色。少府金谿人,名廷訓。

堵先生

堵先生恂恂無異同,其氣自不可奪。為德不必令人知,可謂長者。君章茹淡絕囂,致有膽氣,可作大俠。與人語,使人百慮俱消,寢食有味。龔季弘

張齊芳為父詣龔季弘,納履便行,卒成大事,可謂不負興文。今日之役,延弗欲進。予問故,季弘曰:“但如向者提一革囊,跨蹇驢就道,亦複何所不可?”

西寺二雲

僧白雲晚居景德寺,不諳方胍,但修合瘡藥賣之。所到城市,得錢日可五百乃至千計,輒市酒肉持歸,遇人即呼與飲。不必其所與遊,錢盡乃罷。每歲必執大帚登殿角,剗削苔蘚,上下如飛,既七十餘不倦。生平未嚐有疾,端然而逝。又有伴雲者,已剃落,自婁東來,居嚴鳳竹所,好啖腥血。所得懺施,都付酒家取飲之,遍及同舍,無所吝惜。天啟壬戌初夏,忽持瓣香,肅迎韋馱尊者。已,就鄰僧飲食,無異曩時。行者呼雲晚食,取帶下錢索飲,未醉,又更起為謀。已,撲被而寢。質明視之,吉祥逝矣。大乘經教無非為,臨命終時二。雲所曆如彼,而命終如此,豈所謂直心是道場者耶?蘇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讀者輒失笑索解人,政不可得。

孫家郎

孫易攵年十八,病且死,白其父玄錫曰:“侍兒周且娠生子耶,吾子也。”玄錫泣頷之,及期生子培。又一年而玄錫卒,婦支氏已下世,乃以培付妾王氏,撫為孫,而婦周女。王氏撫培有恩勞,長育教訓,無所不極提攜,周氏女斬然為少寡婦。君子聞之曰:易攵之告父,周之生子,王之存孤,皆天也。何也?易攵十八歲,童子耳,是非通曉大義,亦烏知嗣亂之重,向父發其所私,務存不絕之線,以有培耶。即周氏舉培時,年甫十七。不有王夫人堅忍,強自衛,寧無瑣尾小言,幾令培重而習之,為孫氏小家相乎?或曰蓋孫之光,東莊公與玄錫父,南京左府,經曆守道,有遺德。雲東莊富,好行其德,嚐為吾鄉代逋賦金萬,雅為邑侯。王應壁所嗟異,經曆既貴,宅旁有朱顯道墓,意必存之。每誡其家人,輒曰其下有神人,犯者必死。知人之畏墓,不如其畏神也。此二事不足以迂天休,能使顯日苑必言之,而王夫人必存之乎。天啟癸亥長至日,予見培於南城裏第,舉止有則如成人。一嫗一蒼頭,屏息候俟,予雅重之。是夜為海上顧繩所義,與堵心□江都蕭穀心言其事,共相嗟歎,謂孫家郎必有立。其明年甲子五月十三日,王夫人病終南城裏。或曰王有小積,將為培聘名家女。會鄰人失火,倉皇失之,念無可為繼者,遂鬱死。傷哉。嗟乎!予每聞王氏課孫狀,幾古賢母矣。提兩歲孤,脫釧易彀以長以教,又能卒葬。玄錫夫婦兼庶祖祐凡五槥,楚楚如禮;家眾之自食其力者,畢會操作惟謹,斯豈易事哉?孫氏有世德,後必興,而寄一線於王夫人,存孤藏槥丁久,不及培之成立而死。此其際難言之矣。或曰,自玄錫歿迄於今,家老夢豸實與有力焉。

衢橘

衢橘出西安,誌雲味甘而多液。盡矣,乃不知正以香脆為佳。吾每試衢之良者,體圓色細潤,觸手便解,無粘滯。切切有聲,如魚吹,如微風墜輕雪,如裂一尺綃,煙沫濺射,如霧著人。指掌間多作方於魯青麟髓墨氣,然後甘液流散齒牙,故乃可喜耳。今歲橘通不佳,衢品更不可得。將除,孝為置百十枚,籠置床頭。夢回痃已,速令相對剖啖,都不狼籍。

曹宣

今日識曹稚甫玉泉院,科跣裸袒,手持酒鐺,揚揚而至。見予,拱而入。予知其為生也,亟就之不浸,可蹤跡矣。予謂太古,此人必成令器。古因出其所臨地獄變相示予,莊嚴肖物,都不減聞李。近聞其追貌周菉洲事甚奇,自詫。暗中摸索,可不失人。稚甫名宣。

楊卷阿先生

有儒生與人訟,誤信刑名家言而訴者。時卷阿先生以少府署縣事,出原詞,召生語之,故曰:“即公明事理,達於政,訴詞必出名家手。其人何為者?得毋為敵人開禍,情叵測乎。不然,何起伏擒刺間?彼直而君卻寥寥也。”儒生謝伏其言。先生卒直之,說者嘖嘖,稱先生法吏。法吏雲:知先生真循吏公生明者也。先生署昆,多善政,有深德於民。予不能悉紀,憶昔亡兒桐以童子科應試,先生拔寘第一,為博士?抑兩名生,終不然之。後以詿誤遷秩王府,瀕行,語人曰:“吾故知此地有張元長,亦知桐可成進。然終不知桐之為元長郎也。”今日偶談儒生事,紀之。先生名鳳翥,號卷阿。

秋圃晨機圖

錫山張複為澄江徐弘祖振之作《秋圃晨機圖》,以奉母王夫人。夫人早寡,憐振之有奇骨,聽遊五嶽。每歲旦長跪請期,夫人輒與之期,及期乃還。多秋藤縷縷,機杼聲劄劄達四壁。母慰勞振之,輒呼振之子卯君,誦所課章句,相視愉愉如也。今年春,振之持《淩後圖》見眇。予笑語振之曰:“君治遊甚善,顧吾念之,昔司馬遷、李固,唐韓愈,近世李於鱗、薛仲貽之徒,其遊亦何所不極,然皆載其自主之肉骨,可以直之無前,奉之無上。而君攜慈母之所愛,萬裏如期,不憂老母耶。”振之笑曰:“吾自信我老母。”今年王夫人八十,振之不複請行,母獨心憐振之,治軟輿,率振之盡遊善卷銅棺諸絕勝處,一月乃還。其明年,王夫人寢疾,卒。嗟乎,古今稱母子慈孝者多矣。勤織課孫,為其子理向平之屐,至老無倦,又以身率之,自有載籍,而有母子如夫人能幾?子眇正,振之豁,吾視書以問也。

秋葉

飲茶故富貴事,茶出富貴人,政不必佳。何則?矜名者不旨其味,貴耳者不知其神,嚴重者不適其候。馮先生有言此事如法書、名畫、玩器、美人,不得著人手。辯則辯矣,先生嚐自為之,不免白水之誚何居。今日試堵先生所貽秋葉,色香與水相發,而味不全。民窮財盡,巧偽萌生。雖有盧同、陸羽之好,此道未易恢複也。甲子春三日。

血脫

萬曆戊午六月初七日,汀州翁在王岸先司訓許,予往候之,留半日,乃別。賀元朗拉汀州飲石丈齋,予偕往。既到,則腸血下注,不可忍,胸腹間都作滯悶,痛亟,辭汀州,馳歸草堂。血濡縷滿地乃著,褌襪間啛啛有聲。元朗使人來報:“丹陽王礪恒適至,君無恐。”頃之,礪恒至,顧席下濡縷,曰:“脫也,然色鮮,當不害。”亟取貝母一兩,令細研為末,分作十劑寘盆中,立舐之,酒少許,咽下。三舐而注者減,色昏黑。又三舐之,息矣。後七日,納涼容安軒下,忽骫骫如瘧。其明日,寒熱怒發;九日,夜就地而寢,都不省人事,元朗持予泣。又十日而愈,自後血不複脫。壬戌冬,注如初,而勢差減。其明日,寒熱亦如戊午而甚,予心大恐。又明日,強起迎黃州樊伯慎,語竟日,反覺小損,不五日愈,今歲三月念七日,展仲女墓,而哀血複下,注連十日不止。腫發左脾,刺痛不可堪。凡五日,乃潰,意思輕脫。有賽社者跣觀之,據床欲就坐,跌矣。方顛跌時,意甚旁皇,念老人不得有此。而又避左腫,乃傷右脅,傷時不甚覺楚。有徐季白者進膏並藥酒一壇,敷而飲之。既十日,楚甚,不可席,展轉如山,如錐刺,強而席有聲汩汩然達於腹,及左,則滿腹皆焚痛。許仲嘉曰:“凡有聲者,火也。”任弘濟曰:“君多鬱而善怒火,何疑焉。”周孝仍曰:“且非獨於此,驟跌必驚其神。”予皆頷之,守中醫不服藥。又數日,而汩汩聲稍上,乃達於背。予笑曰:“嚐恐年少內傷乘跌而發,何有傷逆行違於背者耶?”醫雲一句可了火是已。就玄圾,索沉香,磨酒飲之。不三日,鹹端陽。次日與桐言其狀,姑記之。始知予十年三脫,猶須慚愧,病來遲矣。今年脫後重以跌蹼,其不可忍應耳。然是年進北關,病進也。吾今漸老,氣血益虛。他年脫時,驚疑或不能言,勿輕用劑。

甲子

國朝洪武三年甲子,正統九年再甲子,弘治十七年又甲子,嘉靖四十三年又甲子,至天啟四年,凡五甲子。吾鄉先輩以甲子領鄉薦者自王遜始,登十八年乙醜開科榜進士,次項璁,乙醜進士,王汝霖戊辰進士,陳奕、朱旻凡四人。次魏校乙醜進士張申甫、正德戊辰進士周愚,戊辰進士秦雷、呂繪、陸表、徐申、徐樊、徐永年、李維楨、王憬凡十一人。次方範萬曆甲戌進士,前後鄉薦共一十有七人。今年甲子,絕無十八人之子孫與秋試者,獨侍禦遜之八世孫棨一人入泮耳。二百四十年之間,寥落殆盡,而棨以眇孤,依寡母顧氏讀書不輟,能慰其祖濟南公於人世之外。嗟乎,以其人則賢矣,以其世考之則亡家矣。盛穀無事,為之三歎。

住心

王孟夙識性高達,不樂塵鞅,敝屣一官,決然舍去,斯亦近來絕特之行矣。乃其不忘病子,身教孤係,尤是安心息念之本。蓋王氏自兩禦史開基,曆石門祭酒生,臨安德安奕葉有集,大雅不群。而其子嶔禰衡之性,犯米顛之癖。從青蓮浣花輞川襄陽之好,陽豔輒殞,猶如瞿{曰}。斯亦難為孟夙矣。孤孫棨八歲喪父,便能狀述先事,累牘連篇。王氏青緗應在此子,就使釋迦出世,亦必獎成。近列青衿,已登前路,孟夙可以高枕無憂矣。李長者語人,你要住境,我勸你住心。入室聖人不踐成跡,如此獨其留心像教,未免與世相關,致於唇舌。某不解禪,尚從孟夙商之。

故侯

宋浮祐間昆山令項公德潤,永嘉人,諱公澤,由童子科擢第,自長州丞辟宰昆山,見祀名宦,廨署刹宇至今多載公名姓。而考之邑乘,但雲以文學飾吏事,入政廉敏,留意學校。嚐修《玉峰誌》,官至中奉大夫。頗意未詳,誌亦不複可見。故常往來胸中,欲就永嘉訪其墳墓、子孫。悒悒久之,偶閱漢陽李愚公《東甌條議錄》內一款,看得永嘉先賢項喬,嘉靖己醜進士,曆官大參,茹古含今,經文緯武,標風猷於中外,垂型範於簪纓。七典藩封丕著茂,烈戒書鏡。楚王之危,禍日揭。霜嚴方累創峒蠻之逆謀,神出電入,且明德遠培,而達人世濟。公澤公悅,宋代瞻畏壘之。崇項伾項旻,光朝褒循良之德景,行道業浚,發淵源著,作昭垂名,流競誦風,徽不泯寶紀具陳。萬曆二十六年,前任學道伍俯念名儒,特錄一孫奉祀。冠裳零替,令典久缺。查得童生項君珽委係項喬嫡長曾孫,相應例請。仰乞兼收,用表流風,以彰世教。是夕更長燭明,遂欲忘寐。命安淳盡書其說,兼題書。愚公能令千載上死人重開生麵,如此舉動,即五年理甌,僅受一博士銜以去。何恨乎?亦何怪乎?二月初一日。

濂溪

同元公道州營道人,晚知南康軍。移家廬山蓮花峰下,前有溪合於溫江,自號濂溪。蓋取營道所居,故有濂溪雲。許參如言,嚐見公像於太倉周氏,溫茂寧粹,可以想見其為人。今丹徒劉氏所刻《周元公集》,亦有小像冠其首,故不知於周氏所藏何如。然雍雍翁象,知必有所自參如。又按濂溪在今九江府城南一十五裏,自廬山西北流,合龍開河入江。去城南一十二裏為元公墓,今潤州亦有濂溪祠,在城南鶴林寺之西。或曰公嚐從其舅官京口,故京口人祠之。萬曆壬午癸未間,汶上龍公時雍令丹徒重建祠鴻鶴山下。予嚐考公傳,龍圖學士鄭向嚐任公為分寧主簿。楊用修《丹鉛錄》載公《與費令遊山》詩,雲:“是處塵勞皆可息,時清終未忍辭官。”即此二語,是可不問而知其為人,亦不必按像而後知其貌之溫茂寧粹矣。曰,《與費令遊山》豈其簿分寧時作耶?用修雲由衷之語,有道之言,自不可及。

琅琊王氏

江左諸王,散處太倉昆山間,均是琅琊之裔。某小時頗聞京兆族不出琅琊,其後乃合之者,非也。戰國時,古川公自河南安陽選為昆山州學政,是為弇州族始祖;侄安貞亦自安陽來,知昆山州,是為京兆族始祖。複幾傳兩族,各贅太倉趙辛一家,侄長而叔次。長首用趙氏,多買田宅以事係句容,趙嫗往視之,走死句容。趙氏族與長婿閧,次贅者亦從吏其間,因之為利,兩婿大閧。久之各別族於琅琊。其後京兆祖潛山公布政江右,質庵公時為江西巡撫,語次因複合宗。古之人歟,夫安有不知而作之者?質庵名倬,潛山名秩,京兆名執禮。

髒腑習氣

劉思諧好服人參,乃不減顧升伯,而二公碩膚魁貌,至老不哀,不可謂非服參效也。何繼充多用人參,略與繆慕台等,而二公名滿江南,活人無算,不可謂非用參效也。至於予獨不然,食參則吐,求劑於名家,則神速不如他人。豈富厚貧窶之髒腑各有習氣,而神聖工巧之心手皆時者主之耶?諺雲:“醫不療貧。”其時乃名莫有此理否。

西空例

朱方黯自蓮子峰還,述西空例,雲要將這個度日子去看峰頭。當吃茶,病居士聞之笑曰:“此老生計大善,隻有進氣,更無出氣。”耿禦史

太倉州庠生周一禎,昆山人也,坦直無他腸,不幸常見疑於州守廖如春。會直指行部有投匿名書者,廖疑周所為,私螫之矣。適廖行學點吏,過周於尊經下白。廖縛之,周不屈,廖秉醉幫掠無數,竟一夕,痛死。昆庠張允中、季春芳等冤訴當道,時耿禦史判牘雲:州自有人,故應理直於昆。則為鄉鄰之鬥,何須被發?廖以城旦去,而奪張季兩人諸生。耿後總南台,張始得複,而季不逮矣。說者謂鄉鄰之喻於法甚確,蓋前輩之惡要挾,重法紀如此,今亡已。夫耿名定,向世稱天台先生。

楊梅

楊梅赤體,甘液易啖,南方之果罕儷之者。去歲六月一日,若致楊梅,甚圓美,予啖不下二十許枚,自誇齒健,恐向後遂不為例。今日有餉此物者啖,都不減果。時予自四月朔,罹大痛齒,用大損物莫能著,都含胡下咽。而於楊梅不然,豈性之獨嗜,齒牙固不得作主乎?李文長好食楊梅,每就其婿王內翰家,食訖,則必召讓其家之給事者。家給事為增值取之,不稱旨,乃就王問故,則王之常值較給事者所增值三倍矣。歐陽永叔言,物嚐聚於所好,而嚐得於有力之強。蘇子瞻亦言,必有一物攝之一物者,錢是也。可為撫掌一笑。若今年移居山中,楊梅易得,將就若取啖,恐亦不得如居東婁時者。何也?山農就時,則有挈其最圓美者,望如王內翰家走耳。朝來汗出如漿,無為於室,聊書此,當渴時說梅也。

柳生936

詣天弢,觀柳生作伎,供頓清饒,折旋婉便,可稱一時之冠。至其演龐氏汲水,令人涕落。昔袁太史自命鐵心石腸,看到此,輒取扇自障其麵。吾爾時可幸無眼,卻有耳矣。腔右昆山,有聲容者多就之。然五十年來伯龍死,沈白他徙,昆腔稍稍不振,乃有四平、弋陽諸部,無後擅場。然自新安汪姬、上江蔡姬,而後寥寥矣。柳生多一往之情,而麵有不可之性。知其解者,不免愁絕。任傅川語:“我不如君,遂傳之。”傅川行年八十,忽作此言,索解人,政不易得。

秦侯

侯以乙醜進士出宰昆山,銳誌治理,殆欲風蕩煩紆,與民更始,乃不知青藍礙人。而一時譸張者昂之卑之,正賴天性明斷,如棄敝屣,當時論者謂侯不必爾。由今觀之,昆人自負侯,侯固讀書識時之素矣。侯掛冠日,忽過草堂,情詞慷慨,慰問周至,一似相視莫逆者。然如此癖好,知侯之不能久處昆也。他年詩文之業,尚拭目觀之。

聞人提學

邑諸生金某,數往來新洋江口。有鬻鳧者放船中流,緱鳧江上,手持一冊,行誦不輟。金往問之曰:“是何院本耶?”其人笑曰:“亦再看綱目耳。”金喜,就與語,雜問之,無所忘失。更時有擬議,金自謂弗如,執手鄭重。而別後十年,其人入為禦史,視學南中,則紹興聞人先生銓也。金以諸生入試課,惡紫之奪朱也。等日金義□溷微入,恐其亂。朱語友輩為金危之,既放試金召籍優等,先生笑語金:“不憶江上擬議綱目時耶?”始義□溷徒以造次之。會略識梗慨,然若且老休矣。金陳瞬久之,謝去其諸生。金一子,號鹹溪,以小兒醫特聞於世。

韻雪

杭州法相寺有種石軒,為山窗絕壁,摩雲插天故雲,此所謂貪天工為己私也。為穀語我,軒有僧,字韻雪。雪加韻猶之乎石須種耶。然聞其作詩細秀,就律討義,此則詩家之大難,今世所絕少。果然,則窗間陡壁猶是他山之石也。方求其稿觀之。

王微

顧子貽還自虎林,椷一箑集相貽,則修微所著閑草與手書《抱屙詩》也。修微名滿江左,秀出仙班,乃知鹿城有無明子,世豈真有嗜茄者耶?讀董侍郎、鄒憲使、眉公及夏令則渚序誌,令人噤口,不複措一詞。獨聞西安公造修微示以集,修微歎雅道既興,騷宗未旺。某固知仙班中未易見此人也。集中寄懷宛叔詩甚多,夫宛叔何為者,而與修微生同時居同室,神情同抱焉。如此哉,知修微在鄧尉不欲往應,憐我索莫至此。

白民題壁

楞伽山石佛寺有白民偕諸禪學歲朝放生偈,讀之快甚,自愧非吾所及。夜臥白石軒下,遂不成寐。因憶東坡雲,此處有甚麼歇不得。吾聞其語,畢竟未見其人。蓋豪傑之士,回頭轉步,豈不斬截顧念。胸中有一分拖帶,瞻前顧後者,皆歇不得者也。然快活受用如白民,吾見亦罕矣。遂命守淳書其事,豈惟吾老自棄,即煢煢兩孫子,不及朱子收耳。偈雲:“立春日放生,石湖水正新。龜魚波浪闊,安度有觀音。”偕來共放生者,三峰蘊空玄、旭白與戒堂恒西,小孫子收也為。天啟丁卯春一日,西空朱鷺識,時年七十有四。崇禎元年十月初六日元長記。

登鹿城

由土山西折登鹿城,固有小徑,鬆篁高密,茅屋數間點綴其左,耕者雜居之。雪朝月夜,多與龔季弘、朱方黯遊衍其間。仰睇雲影,一往而逝。徑狹不後可蹤跡,故嚐以“一線天”名之。有年矣。今日複過此,頗聞削稻聲,草煙蓬蓬,逼人低回,慨然殊有林穀之氣。

王孝先

予病血枯,又不免少年之過。已入立境,嚴親見背,泣血損明,喘喘且死矣。吾友王孟安一劑療之,予性不能食參,遇試或咀嚼一片兩片,吐輒不止。此劑用至三錢,當時以為神效。戊辰冬,守淳患三瘧,骫骫一月,予始知之,亟謀之孝先。孝先搖首曰:“更十日則不治矣,必兼用參附,乃可小減。”予瞿然縮舌,不敢應。孝先力持前說。服參附各一錢乃至二錢,瘧粗損六七,明年己巳初夏,始愈。故未嚐去參也。予頗怪溫室好服參,以為髒腑習氣。由是觀之,顧其用之者何如耳。孝先之大父京兆公,以醫特聞,至孟安尤著。張宗曉曰:“孝先讀方書,無間寒暑晝夜。其論診、視用劑,各原本髒腑,通變血脈,自謂吾家兩父,猶有讀書氣。”

胡道士

樂天晚年所與遊者,無非燒丹道士,坐禪老衲。此二項良友,寢寐求之已三十年。蹤跡大是落落,而更不能得之。談玄者私心怏怏,胡太古存心濟物,勤修正乙之教,主張陰晴,不矜不伐,可謂彼家良土。經□□天衣鶉食糲,曾不肯持短疏向人。所得齋施,悉以供玉泉一院之需。吾友其人十年矣,喜怒不形其顏,倉猝不損其操。其徒有徐又玄者,可續家風。得此二士,玄理朝徹。崇禎二年七月既望,與安淳同宿洞府,聊識其壁。

堯封二僧

堯封僧文惠、正念,予族弟也。己巳春日,尋周旭初小閤,飲堯泉而甘之。旭初語我還自堯封,惠以見餉,且有故園之感焉。予始知惠、念為張氏子。往參湛公龍洞時,方結圓覺社。顧筍洲以《露船庵疏見》屬為序。近又聞文姚二太史護持此山,有二僧在。予且一往,飽啖泉水十斛,以其餘為二僧洗卻故園之感,不亦可乎。旭初笑曰:“如是,願為助法。”期以今秋九月,不知必遂否?

吾社

讀履仲台行紀,陡見山川麵目;讀卿玉歸庵集,可數春生次第。此吾社之兩奇。十年來暗中摸索之,大怏也。崇禎己巳小春日。月季花

海虞興福寺有月季花一株,在僧舍前。除其地,周廣可十丈許,長條駢羅如織。每月落紅成陣,至隆冬寸雪,鮮麗奪目,卉中奇觀也。僧能殊雲,相傳是趙宋間物,春夏花蕊密於秋冬,輒有蟲蝕之幾半,故所得花正與秋冬等。予不識花木事,意此品必隸薔薇,並月為季,而花特繁多。曆年所如此,殆是豔雅婦人老於風塵之下,吞吐日月而得仙者耶。睨其根株,不甚蟠鬱,而堅澤如古石。嗅之隱隱有芬芳氣。將地僻山深,去人漸遠,自為一籬落,獨與生生之氣相舒灌者乎。今日偶坐息庵,見一花吐英尺五間,嫣然欲滴,書此。

窖金

西蜀某宦官按察生五子,各立中下產,僅給饘粥。己身服禦亦絕不使有餘。既老壽,乃出平生所積俸羨可萬金,顧佐公幣之,不給吏告。帑金不縮,亦無公事須助。宦乃請令穴廢院而窖之,題石版雲:“還之造物。”既百年,窖如故。萬曆辛酉,奢酋扇亂卻,掠公私物殆盡,成都府士民無所得食,岌岌不守。有知其事者白之官,用免殘破。此老高義,直貫千古,無論即其時,宦茲土者與茲土士民,皆廉吏廉夫矣。日來掩耳,不欲聞顧相國窖金事,不免盜聽,書此。

存墓

存墓,盛德事也。然必其存之可久焉,不然而因之以為名,或終去之,則不如無存。何也?心術未壞也。昔聞魏東溪廳事左,荒塚巋然。令造之,問何不券。東溪曰:“券自可。吾觀其子非券之,而卒改葬者,故不券也。”令拱手曰:“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此古人之義也。”然不知東溪宅至於今,斯塚尚在否。近有悍仆幾盜葬劉侍郎之墓,賴陳子欽存之,許聽庵美之,以詩中有“忍見昌化墓,埋沒不能伸”之語。予初不省,聽庵訝然曰:“兄忘之耶。故象山令夏公津曾遷令昌化,今盜葬侍郎墓者,即欲存昌化墓者之仆。吾不能忍憤憤之性,故雲。”予聞之悚然。憶昔友人嚐請予誌象山墓上,曰:“予將刻而存之。”吾爾時深加嗟歎,就燈草一記。後不果刻,已見此友就塚規鬆崗,多蓄鶴鹿其上。予心不然之。何有存先賢墓以供娛樂,徒點綴耳目耶?由今觀之,夫其存之以為名,而終去之乎。南門孫別駕宅,有一塚是先輩朱公昌之墓,別駕恐家人之發也,懼之以神道,多積瓦石護之。終別駕之世,至於其子不能守,瓦石如故雲。

黃翰林

江上徐振之與其兄長卿過草堂,請作《小香山梅花堂記》。援而止之,不可,期以十日再過,又風曆不得泊。兩年隔截,覺振之麵上煙霞如昨,而意思倜儻倍蓰。曩時其述東閩黃翰林道周事,使人神聳。玉堂金馬之客自悶岩岫讀書,味道不複與世相關,猶是男子行徑。獨其魚軒沉寂,欲令東漢王羈婦,不免漏泄春光矣。奇哉,振之語。我倘肯借君家庭貽兄弟應試,便暫過澄江,當為君盡航海遊榆林事。姑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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