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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2 / 2)

露香园顾氏绣,海内驰名,不特翎毛、花卉,巧若生成,而山水、人物,无不逼肖活现,向来价亦最贵,尺幅之素,精者值银几两,全幅高大者,不啻数金。年来价值递减,全幅七八尺者,不过以一金为上下,绝顶细巧者,不过二三金,若四五尺者,不过五六钱一幅而已。然工巧亦渐不如前。前更有空绣,只以丝绵外围如墨描状,而著色雅淡者,每幅亦值银两许,大者倍之。近来不尚,价值愈微,做者亦罕矣。

图书石,向出浙江处州青田县,其精者为冻石也,各种不一,俱以透明无瑕如冻者为第一,每两值银两余。近来老坑填塞,采石者不能入,不可得矣。其次者曰封门。再次者曰豆青。此外惟金、玉、银、铜、晶石、磁器,而镌刻甚难。犀象不入谱,别无他石,可以供玩也。近来闽中有寿山石,其白者如玉;黄者如蜜蜡;红者如琥珀,精光明透,胜于冻石,而镌刻亦易,价亦与冻石等。

砚石,昔推岭南端溪石为第一,次则歙石,外此无别石也。近年来,苏州观音山有石可以琢砚。初出时,砚工就其石之体制为之,不拘方圆,假充古砚,人以重价购之,几与端砚等。其后市上卖者日众,价遂日贱,不能混淆古砚,体制亦从方圆,类于端、歙,其如石质稍粗,不堪珍玩,何故每方所值不过二三钱而已。

磁器,除柴、定、官、哥诸窑而外,惟前朝之成窑、靖窑为最美,价亦颇贵。崇祯初时,窑无美器,最上者价值不过三五钱银一只,丑者三五分银十只耳。顺治初,江右甫平,兵燹未息,磁器之丑,较甚于旧,而价逾十倍。最丑者四五分银一只,略光润者,动辄数倍之,而亦不能望靖窑之后尘也。至康熙初,窑器忽然精美,佳者直胜靖窑,而价亦不甚贵,最上不过值银一钱一只而已。自十三年甲寅之变,江右盗贼蜂起,磁器复贵,较之昔年,价逾五倍,美者又不可得。大概移窑于近地,工巧与泥水,种种不同,匪但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也。是时,民间复如顺治之初,富者用铜、锡,贫者用竹、木为制,然而所盛馔肴,不堪经宿,洗涤亦不能洁,远不如磁器之便。至二十七年戊午,豫章底定,窑器复美,价亦渐平,几如初年矣。向来底足下或一盏内,必书某朝某年精制,逮坏后沦落污泥溷堑中,或践蹈于马足车尘之下,而朝代年号,字画宛在,见者怵惕,而莫能救挽。至是建言者遂以为请。奉旨禁革,积年流弊,一朝顿洗,斯真度越百王之盛典,非特窑器之精已也。又有一种素白建窑,昔虽有之,而今为最广,体制花巧,价亦不甚贵,酒器最多,亦最宜,所值比楚窑稍浮,用者便之。

毡单,在明季若双红者,每条价纹银二两,单红者一两内外。自本朝以来,双红至精者,价不及一两,稍差者四、五钱一条,其嘉兴石门所制,每条不过值银二三钱而已。

郁金之贵,于经传见之,诗歌咏之,然未有如顺治、康熙初年之价者,则川广之乱甫平,百货未通,郁金一两值银二百余金,亦并无处可觅。犹忆邑绅张弘轩因封翁之病,药剂必需,用价二十两从平湖陆氏购得二分,其贵如是。后四方平定,价因渐减。至康熙二十五年丙寅,郁金一斤,值银不过八钱,一物之价,相悬如是,亦异矣哉!

真降香,前朝吊祭必用之,间或用于贵神之前,价值每斤不过银几分,不及一钱也。顺治之季,价忽腾贵,每斤价至纹银四钱外,吊丧非大富贵之家,概不用之。铺中卖者亦罕,故吊客俱以檀条官香代之,初用便于焚,咸谓适宜,后渐无香气。近年直以沙泥杂木屑为之,竟成废物,而海航市通,降香遂广,价亦几于复古矣。

种植

吾邑土高水少,农家树艺,粟菽、棉花参半。向来种粳稻有三种,而秫不与焉。其最贵者曰瓜熟稻,计渍种以及收成不过七八十日,大约三月终下种,六月中便可登新谷,收成后尚可种べ豆也,然而收数不能丰,最上之田,亩不能过三斛,故种者亦罕。其次早者曰百日稻,计渍种迄收成百余日,皆于立夏渍种,布散于水田,不必插秧成列,总谓之川珠,其性柔而甘味,惟吾东土有之,邻邑所无也。其晚者有白芒稻,则种秧于别田,夏至前后移种至田亩,成列分行,霜降时收割,谓之晚白稻,收数较丰。自顺治五年戊子秋虫灾后,往往既秀而为虫所蚀,农家惩此,相戒不种。近年从邻郡传至一种,曰香梗、曰沙梗,穗上俱有红芒,并性坚而粒大。香梗味香而尤美,收数亦丰,种法收成俱如晚稻,今参种之,较盛于川珠稻矣。

青靛,初出闽中。夏、秋两次之间,取其叶淘汁澄清,用染蓝青色,此地所无也。自顺治初年,八闽未平,福靛难致,有觅得其种者,按其法而种之,获利数倍。其后八闽尽归版图,福靛既多,本地所产又众,利亦微矣。况所染之色终不若福靛,故土靛价亦日贱,近年来,种者亦少。

烟叶,其初亦出闽中。予幼闻诸先大父云:福建有烟,吸之可以醉人,号曰干酒,然而此地绝无也。崇祯、之季,邑城有彭姓者,不知其从何所得种,种之于本地,采其叶,阴干之,遂有工其事者,细切为丝,为远客贩去,土人犹未敢尝也。后奉上台颁示严禁,谓流寇食之,用辟寒湿,民间不许种植,商贾不得贩卖;违者与通番等罪,彭遂为首告,几致不测,种烟遂绝。顺治初,军中莫不用烟,一时贩者辐辏,种者复广,获利亦倍,初价每斤一两二三钱,其后已渐减。今价每斤不过一钱二三分,或仅钱许,此地种者鲜矣。

糖蔗,取其浆为糖,产于江右、岭南诸郡,此地从未有也。康熙十五年丙辰春二月,广东兵叛,江西吉安道梗,糖价骤贵。吾邑滨浦,有人携得蔗种,归植成林,依法轧浆,煎成白糖,甚获其利;但糖色不能上白,想亦地气使然。其后平藩归正,广糖大至,然种蔗煎于此地,价犹贱于贩卖,故至今种者不辍,浦东六里桥、周渡一方最盛。

万寿果,一名长生果,向出徽州。近年移种于本地,草本蔓生,而果结如豆,每荚数颗,成实之后,采荚去壳,用沙微炒,以色淡黄为度,则味松而香,可充笾实,且以其名甚美,故宾筵往往用之,亦此地果中,昔无而今有者。

江西橘柚,向为土产,不独山间广种以规利,即村落园圃,家户种之以供宾客。自顺治十一年甲午冬,严寒大冻,至春,橘、柚、橙、柑之类尽槁,自是人家罕种,间有复种者,每逢冬寒,辄见枯萎。至康熙十五年丙辰十二月朔,奇寒凛冽,境内秋果无有存者,而种植之家,遂以为戒矣。

佛手柑,向出闽、广,江南绝无。自康熙九年庚戌,郡绅顾见山,十六年丁巳,吾家苍岩叔,相继榷关赣州,两家人种之于巨瓶载归,其枝叶与此地香橼无异,而垂实累累,金碧可爱,及移植土中,大概与香橼相似,畏寒亦相同,故鲜见有开花结实者。

树之可以编篱者,向惟冬青及槿。其他如桂、如柏,间或用之而不可多得。若杨枝细枝者,产自北土,以及浙之嘉禾,往往剪其条,去其皮,用作笆斗,此地未尝有也。顺治以来,吾乡始植,不过与嘉湖等用耳。其后村居种之,编成篱落,较于槿及冬青坚固过之,惟冬残叶脱时,望之不能葱翠,故今人往往间冬青而兼植之。

西瓜之产于吾郡者,向惟闵行、周浦称最美。顺治中,南桥一种,两头锐而腹圆,状类橄榄,名曰橄榄瓜,其味尤为香美,超出诸种之上。康熙甲寅,予馆于南桥,此时瓜味,较之昔年,稍觉平淡,询诸土人,云:昔年价昂而多利,故一本留瓜甚少,而滋溉极厚,培护亦力;今价日贱,故培溉亦不能如法,一本所留瓜数亦倍,所以味不及前,然较他处种类,犹远胜也。

冬兰,开花于冬月,叶如建兰而短小,出湖南诸郡。康熙戊申,吾友施缓宜佐道州归而带回,开于秋兰之后,草兰之前,而以蕙介秋兰之前,草兰之后,则四时之兰可以不绝,故乐得而种之,但风土不同,开花甚难,所谓迁乎其地,而弗能良也。

灯草,种于水田,茎如地栗,本昔惟产于浙江嘉、湖之境。今松江城外,往往种之。

当归,叶似牡丹而小,开花成串如紫藤,花圆满如小荷包,色姣红而吐丝,俗呼为西施牡丹,甚言其娇艳也。

桔梗,草本,叶锐而小,花如青莲色,清雅可玩。

天门冬,蔓生枝细,施于竹屏风上,如水松状,惜亦草本,秋冬不耐耳。

生地,草本,叶如粗枇杷而微圆,抽梗开花如茄花,红色稍深耳。此皆近年来见之,昔所无也。

水蜜桃,惟吾邑顾氏露香园有之,其种不知何自来,大者如小瓜,色红艳而味甘,每斤不过二三枚,其价值银一钱外,大约三四分一枚,年来传枝接本,种日广而味日淡,质亦渐小。今每斤有四、五枚,而价亦贱,不过四五分而已,然较他境贩来者,味犹甘美,相悬甚远也。

昔年吾乡作屏藩圃,惟槿与冬青,无所谓小枝杨也。顺治以后,始传其种,村落间往往种之,编篱取其易成,二三年即高与墙等,岁岁修结,亦颇坚固,至日久干老难结,则去本留根,一二年,嫩枝复长,又可重编,不异新种,此亦昔无而今有者。

钱法

钱法之坏,自私铸始,私钱无代无之,而惟崇祯时最盛。予生崇祯之际,通用新钱,无一佳者,所见之钱,惟嘉靖、隆庆两朝最为精美。嘉钱尚有二种,黄者如金,白者如银。隆钱尽如金色,皆以最美净铜铸就,体亦工致,明光焕发,一文约重钱外,此时便不可多得,盖为私铸者收去,杂以铅砂,更铸新钱也。然于折净白钱之中,往往有之。每当用时,拣选别贮,以为小儿玩弄。若万历钱,时虽盛行而体各异制,其精者或与嘉、隆等,而恶者则轻薄不堪,与时钱无异。泰昌、天启,享国日浅,钱不多行,式无甚美,亦无甚恶,惟铜质则递降耳。崇祯初,铜钱虽大,异乎隆、万,然而京局所铸,大小轻重犹是,若京师每千价银一两二钱,外省犹兑九钱一千,与嘉、隆、万、启钱,间杂通用。其后私铸盛行,钱色日恶而价亦日贱,驯至十三年戊寅夏,价至六钱耳。百货腾贵,庚辰、辛巳之间,递减至四、五钱一千。癸未而后,每千兑银不过三钱有奇,而钱之所重每千不过三斤有零而已。迨乎乙酉,大兵既下江南,前朝之钱,废而不用。是时,每千值银不过一钱二分,较之铜价且不及,而钱之低薄虽鹅眼纟延缳不能喻矣。顺治通宝初颁,官实每千准银一两,然当钱法敝极之后,奉行甚难。藩司所颁制钱,有司强令铺户均分,铺户明知亏本,不得已而酌量分铺市价,实未尝用通,以故有司亦不便多颁,而民间所用惟七一色之低银。至八年辛卯,每千值银止值四钱八分,其后渐增,亦不能至五、六钱,积轻之势使然耳。迨康熙初,始命京省各开局铸钱,钱背明著直省,字兼满,汉,体重工良,直出嘉、隆之上,但铜之精美远不及前,而价定每千值银一两,令民间完纳钱粮,大约十分之中,银居其七,以解边钱居其三,以备支放,编诸会计由单,当官收纳,于是钱价顿长,价至每千兑银九钱有奇,民间日用文作一厘,谓之厘钱,公私便之。至十二年甲寅,四月,闻八闽之变,三吴钱价顿减,初犹五、六钱一千,后直递减至三钱。积钱之家,坐而日困,典铺尤甚,有司虽严禁曲喻之而不可挽。十五年以后,封疆渐宁,钱价以次渐长,十七、八年之间,每千价银又兑至八钱七、八分及九钱二、三分,几乎厘钱矣。二十年以后,私铸复盛,钱复滥恶,每千所重,至恶者亦不过二、三斤,价犹值银八钱外,其官局厘钱,每千价银几及一两,甚有一两另四分者,恐奸人收兑以为私铸之计。若不严禁私钱,将来钱法之坏,有不可言者,当事所宜留心也。

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上以私钱滥恶,疑钱局匠役私铸射利,特逾中外地方官严禁,如有仍行使用者,不论钱数多寡,重则枷号毕,流徙尚阳堡,官不觉察者同罪,现今贸易小钱,限一月内照铜价交于地方官收给。既而浙江武举朱士英开垆私铸,被参拿问,私钱顿贱,官钱每千几值纹银一两二钱矣。二十六年后,私钱复渐流行,制钱价遂递减。至二十八、九年间,每千不及值银一两。二十九年二月,私钱之禁复严,市中不复通用,积弊为之一洗,制钱每千价至纹银一两二、三分,庶几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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