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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1 / 2)

雜記直

雜記者,記其事也。凡所見聞,可以感發人心者;或里巷方言,可為後世之戒者;一事一物,可為傳聞多識之助者,隨所記而之,以備觀省,未暇定為次第也。至正庚子春三月壬寅記,時寓鄞之東湖上水居袁氏祠之旁。

上都避暑

國朝每歲四月,駕幸上都避暑為故事,至重九,還大都。蓋劉太保當時建此說,以上都馬冀多,一也;以威鎮朔漠,二也;以車駕知勤勞,三也。還大都之日,必冠世祖皇帝當時所戴舊氈笠,比今樣頗大。蓋取祖宗故物,一以示不忘,一以示人民知感也。上都本草野之地,地極高,甚寒,去大都一千里。相傳劉太保遷都時,因地有龍池,不能乾涸,乃奏世祖,當借地於龍。帝從之。是夜三更雷震,龍已飛上矣。明日,以土築成基,至今存焉。亂後,車駕免幸,聞宮殿已為寇所焚燬。上都千里皆紅寇,稱偽龍鳳年號,亦豈非數耶!

文宗潛邸

文宗皇帝嘗潛邸金陵,後入登大位,不四五年而崩。專尚文學,如虞伯生諸翰林,時蒙寵眷。一時文物之盛,君臣相得,當代無比。因有以今上皇帝非其子草詔,伯生幾至禍,以意出內殿,且目眚免罪。後奉詔出文宗神主,詔未出,而太廟隕石已擊碎碧玉神主矣,豈謂聖語不應天而何?又聞今上潛邸遠方時,經過某郡,見一山甚秀,但一峯不雅,聖意偶欲去之。後思其山,令畫工圖以進,復見此一峯,用抹去。未幾,雷已擊削此真峯矣,非天人而何?文宗尚文博雅,一時文物之盛,過于今日。但縱姦權燕帖末淫亂宮中,且挾徵先帝后為妻,人倫大喪。造龍翔寺,以無用異端而費有限之膏血,不思潛邸之苦,而縱奢侈之非。視今上儉素,誅權臣,則相去大遠矣。

周王妃

文宗后嘗椎殺周王妃於燒羊火坑中,正今上太后也。文后性淫,帝崩後,亦數墮胎,惡醜貽恥天下。後貶死於西土,宜矣。(周王即火失刺太子。)

古雁

國朝翰林盛時,趙松雪諸公在焉,一時詩僧亦與坐末。客有以《古雁圖》求跋者,諸公咸命此僧先賦。詩僧即援題云:“年去年來年又年,帛書曾動漢諸賢。雨暗荻花愁晚渚,露香菰米樂秋田。影離冀北月橫塞,聲斷衡陽霜滿天。人生千里復萬里,塵世網羅空自懸。”諸公稱賞,即以詩授客去。

酸齋樂府

北庭貫雲石酸齋,善今樂府,清新俊逸,為時所稱。嘗赴所親某官燕,時正立春,座客以《清江引》請賦,且限金,木、水、火、土五字冠于每句之首,句各用春字。酸齋即題云:“金釵影搖春燕斜,木杪生春葉,水塘春始波,火候春初熱,土牛兒載將春到也。”滿座皆絕倒。蓋是一時之捷才,亦氣運所至,人物孕靈如此。生平所賦甚多,特舉其一而記之云。

僉廳失妻

宋末,金陵一小僉廳官之妻,有豔色、好出游。一日,郡守作燕,會其僚屬之妻,此婦預焉。邀者至,欣然登轎,但覺肩者甚急,家僕失後。及下轎,乃倡家也。其僕至郡守家,不見所在,奔告其子,白于守,追捕已無及矣。蓋倡人數見此婦之豔,設計也久,乘此機而陷之。連夜登舟往他郡,教歌舞,使之娛客以取錢。婦鬱鬱不樂,每為娼人所鞭撻。後恐事覺,乃鬻于大官人為妾,至杭州守;而小官適為杭通判。因會飲,見供具有爊鱉,食未既而泣下。守問其故,曰:“此味絕似先妻所治者,感而泣焉。”守問其婦何在,曰:“昔因赴燕,中途失之,已二載矣。”守入問其妾,即通判之妻也。出曰:“汝妻在此,幸無孕,當復還。”遂相見而泣,言及前事,夫婦如初。噫!婦人教令不出閨門,豈有赴燕出游者乎?且好游豔色,謂之不祥。僉廳無禮而不能正其家,故有失妻之禍;其婦恃色而不能安其室,故有失身之辱。世之好色縱游者,當以是而觀之。

文山審音

國初,宋丞相文文山被執至燕京,聞軍中之歌《阿刺來》者,驚而問曰:“此何聲也?”眾曰:“起于朔方,乃我朝之歌也。”文山曰:“此正黃鍾之音也,南人不復興矣。”蓋音雄偉壯麗,渾然若出于甕。至正以後,此音淒然,出于唇舌之末,宛如悲泣之音。又尚南曲《齋郎》、《大元強》之類,皆宋衰之音也。

中原雅音

北方聲音端正,謂之“中原雅音”,今汴、洛、中山等處是也。南方風氣不同,聲音亦異。至于讀書字樣皆訛,輕重開合亦不辨,所謂不及中原遠矣。此南方之不得其正也。

羅太無高節

羅太無,錢唐人,故宋宦官也。侍三宮入京,後以疾得賜外居,閉門絕人事。處一室甚潔,夏則設廣帷,起臥飲食皆在焉。旁有小烓竈一,几一,設酒注大小三,盞斝六。遇故人至,則啟關納之,必問膳否,否則留過午,度路程遠近,使從卒輩引去。至酒畢,復候為期。以客之多寡,用注之大小。酒不過三行,果脯惟見在易辦者。客雖多,不過五六人也。好讀書史,善識天文、地理、術藝。武夷杜本伯原嘗私問之,多所指教,因得其秘。略云:時乃姪官至司徒,亦宦者也,權勢正炎炎,凡貴近公卿,莫不候謁諛附。適遇歲朝,司徒者自內請謁太無,太無掩門不納。司徒稱名大呼,以首觸扃。從官偕至者,動以百騎,驚惶失色。俄太無于戶內呼司徒名,欵應之曰:“你阿叔病,要靜坐。你何故只要來惱我,使受得你幾拜,却要何用!人道你是泰山,我道你是冰山。我常對你說,莫要如此,只不依我阿叔,莫顧我你。你若敬我時,對太后宮裏明白奏,我老且病頹,乞骸骨歸鄉,若放我歸杭州,便是救我。”司徒于是特奏,可其請。太無以所積金帛玩好,皆散與隣坊故人無遺,惟存書籍數千部,束于車後褥上,囑其姪司徒曰:“我不可靠你,你亦不可靠勢。”至于再三,乃登車出齊化門,仰視而笑曰:“齊化門從此別矣,我再不復相見你矣。”遂到杭,逾年病卒。司徒者,不遵乃叔父之訓,弄權不已,後以贓受湖州人舊土坐罪,流遠方卒,而太無乃得終于鄉里云,泰定間事也。偶因親友林叔大提舉言及此,可謂有先識者,遂記其略如此,至正丁酉冬十一月也。杭州七寶山,乃羅司徒所見者。

惜兒惜食

前輩云:“惜兒惜食,痛子痛教。”此言雖淺,可謂至當。至“教子嬰孩,教婦初來”,亦同。

富州奇聞

先人嘗言,為富州幕官時,聞一事甚異。市民某,家道頗從容,以販貨為業,惟一妻一女。民暮出朝還,女年及笄,未嫁,忽覺有娠。父疑之,詢其母及女,皆曰:“無他事,不知何以得此?”問其鄰,亦曰:“此女無外事。”疑不能解。聞之官,驗其得孕之由,乃知彼日父母交合時,女在榻後,間聞其淫慾聲狀,不覺情動。少頃,其母溺于盆,女亦隨起溺之,同一器也,遺氣隨感逆上成胎,其異遂釋。所以內外不共湢浴,不同圊溷,古人立法,蓋亦有深意焉。

徐州奇聞

溧陽同知州事唐兀那懷,至正甲申歲,嘗與予言一事,亦可怪。徐州村民一妻一妹,家貧,與人代當軍役。一日,見其妹有孕,詢究其事,不能明,欲殺其妻與妹。隣媼咸至,曰:“我等近居,惟一壁耳,終歲未嘗見其他也。”考其得胎之由,乃兄嘗早行時,與妻交合而出,妹適來伴其嫂。嫂偶言及淫狎之事,覆於姑之身,作男子狀,因相感遺氣成孕也。噫!防微杜漸之道,可不謹乎?又聞老人言,凡室女與男子同溺器者,則乳色變起。此又不可不知也。

戲婚

嘗聞某處富家兄妹同居,兄生一女,妹生一子,偶同庚,自幼父母戲之曰:“當為夫婦。”既長,各異居,以生事不齊,遂渝盟。乳母每戲女曰:“小官人意欲望爾,不敢來也。”女始則怒之,久而情動,不復怒也。一日,別有人來議婚,女聞之不樂。乳母即語之曰:“小官人今夜欲來,如何?”女許之,滅燭以待。自是相通,每以金帛相遺。凡五月,覺有娠。父母責之,女曰:“一時所為,悔之何及!乃姑之子小官人也。”因訴之官,追其子勘之。不服,鞭楚不勝苦,遂枉受刑。既歸,日夜號泣。父母怒曰:“爾自犯刑,何泣之有?”其子曰:“某已受刑矣,因念未嘗為此事,枉受其屈,所以痛恨辱終身也。”父母察之,始得其情狀,乃乳母之子假託其姑之子也。復訴于廉訪司,杖殺其乳母于市。夫年幼議婚,古人所戒,況戲言乎?所以辱家敗俗,皆世之不學無術、庸碌之輩所致爾。

防微杜漸

或人家以愛女之故,不能防微杜漸,縱令乳媼之子女往來,必為亂家之患。有識之男子,必自絕之于始,慎勿使婦人姑息,傷大義也。

脫歡報應

我國家脫歡大夫之父,初至建康,宋都統某官備禮迎降,欵饋甚厚,蓋欲免患也。及延至私第,鋪設俱具極整,且子女玉帛,靡不耀目。脫歡父遂起貪心,復入其罪而有之。都統首死,其家人奴僕尚眾,不服,夜半相殺,咸以兵法治之。六十餘年,脫歡大夫惟一子一女,其妻悍暴不能制,脫歡畏之。一日,招壻名曰虎舍者,又貪鄙不仁,嘗侮其親子。子蓋妾所生也。脫歡卒,其妻逐其子并婦,以壻立為嗣,凡家產田宅,盡為壻有。家奴林總管者,每懷不平,乃扶其子名慶舍者,訴之官。官諭之,不伏,遂各執兵器相衛,久不能解,以致內外交兵。虎舍盡攜家財妻孥遁,慶舍始主其業,則已蕩廢矣。故老皆言,却與殺都統時相似,此報應之不偶然也。

脫歡惡妻

脫歡母王氏,廣德長樂村人,為兵官所掠,見有姿色,端重不敢犯,遂獻與總兵官,即脫歡父也。於是擇日行婚禮,後生脫歡。脫歡生庶子慶舍。脫歡之妻既逐其子并婦,復以婦配驅奴之無妻者。婦曰:“我大夫之子婦也,義不受辱。”奴曰:“我奴也,娘子是主人也,我不敢受。”各相拒。久之,脫歡之妻痛撻其婦及奴,且令之曰:“弗從吾言,有死而已。”于是迫婦與奴,囚於一室,令其成配,却于窗隙中窺之,驗其奸污之狀,然後釋其罪。噫!脫歡愚人也,生不制其妻,死後受污辱,為百世之恨,可謂愚矣。向使知其妻之悍,既不禮其夫,又欲殺其子,惡醜彰露,情弊顯然,則當決意去之,以絕後患,何其愚之甚也!直至狼藉如此,死有痛恨,哀哉!

袁氏報應

四明袁知府,嘗因官籍陸氏家財,悉為己有。後無嗣,養陸氏子。既長,當受所分之物,見銀盤背有陸氏祖名氏,報應如此。吾聞之卓悅習之云。

古陽關

常見《和林志》所載,晉王大斡耳朶至亦納里一千里,西北至鐵門一萬里。其門石壁凌雲,上有鐫字曰“古陽關”。有題《青門引》,其詞云:“憑雁書遲,化蝶夢速,家遙夜永,番然已到。稚子歡呼,細君迎迓,拭去故袍塵帽。問我假使萬里封侯,何如歸早?時運且宜斟酌,富貴功名,造求非道。靖節田園,子真巖谷,好記古人真樂。此言良可取,被驢嘶恍然驚覺。起來時,欲話無人,賦與黃沙衰草。”不知何人作也。

館賓議論

脫歡大夫在建康時,有一館賓早起,聞堂上有人聲,意謂大夫與僚佐也。久而視之,但見二人中坐,一人云:“付之火。”或云:“不可,恐延及他人。”一云:“付之災。”或云:“其家亦有未當死者。”一云:“付之脫歡。”言訖不見。館賓懼,疑其主將有禍也,遂不告而去。是日,脫歡出門,忽有訟者訴某處巨室,豪橫害民,因受狀追問。後沒入,其家皆杖配遠方,乃知豪民惡貫滿盈,神人共怒者也。逾年,館賓復至,大夫問其故,始言及其所見云。

僧道之患

宋淳熙中,南豐黃光大行甫所編《積善錄》云:“僧道不可入宅院,猶鼠雀之不可入倉廪。鼠雀入倉廪,未有不食穀粟者;僧道入宅院,未有不為亂行者。”此足為確論。予嘗見溧陽至正間新昌村房姓者,素豪于里,塋墓建庵,命僧主之。後其婦女皆通于僧,惡醜萬狀,貽恥鄉黨。蓋世俗信浮屠教,度僧為義子,往往皆稱義父義母,師兄弟姊妹之屬,所以情熟易狎,漸起口心,未有不為污亂者。或婦女輩始無邪僻之念,則僧為異姓,久而本然之惡呈露,亦終為之誘矣。浙東西大家,至今墳墓皆有庵舍,或僧或道主之。歲時往復,至于升堂入室,不美之事,容或多矣。戒之,戒之!

塋墓建庵

予嘗謂塋墓建庵,此最不好,既有祠堂在正寢之東,不必重造也。但造舍與佃客所居,作看守計足矣。至如梵墓以石,墓前建拜亭之類,皆不宜。此于風水休咎有關係,慎勿為之可也。

雲巖至言

宋末於潛吳度身之所編《益載》有云:雲巖洪燾為浙西常平使者,節齋趙公判平江府。一日,招洪家眷燕集,洪力辭之。余問其故,洪答曰:“富貴之家,姬妾之盛,珠翠綺繡之繁,聲樂餚饌之侈,何可當也!吾家先君嘗貴顯于朝,而始終一儒素。今家人輩皆山中人,一則必貽譏笑而懷慚忸;一則必生欣慕而思效學,無益也。明言累輩皆山中人,素無身裝首飾,不曾出眾,不敢前。節齋亦不敢強。”此至哉之言也。

婦女出遊

人家往往習染不美者,皆由出遊于外,與婦客燕集,習以成風,始則見不美者誚之,終則效之。嘗記至正甲申春,繼嫂自杭歸,其姻黨那懷者為溧陽同知州事,因好會家眷燕聚,適親友宣城貢清之有源為教授,假居南軒,妻妹亦與席,惟先妣及家人輩不得已,略相見即托疾不出。明日,各家再會,作回席之意。先妣及家人輩亦堅辭不赴,且曰:“前日之會,在我家尚不樂終席,今日豈可出遊赴宴耶?”自是燕集者數,以致外議紛紛,漸起變夷之誚,則家人輩幸而免也。向使我不以家法自拘,先妣不以先人所言是戒,鮮不為此曹所陷也。蓋同知之妻,嫂氏之同母姊,畏吾氏也。

米元章《畫史》

米元章《畫史》云:“翎毛之倫,非雅玩,故不錄。”又云:“東丹王胡瓌《蕃馬》,見七八本,雖好,非齋室清玩。”又云:“古人圖畫,無非勸戒。今人撰《明皇幸蜀》,無非奢麗。《吳王避暑》,重屏列,徒動人侈心。”又云:“蘇木為軸,石灰湯轉色,愈久愈佳,又性輕。角軸引蟲,又臭氣。”又云:“花草,至于士女、翎毛,貴游戲閱,不入清玩。”

兄弟異居

人家兄弟異居者,此不得已也。婦女相見,亦不可數,或歲首一會,春秋祭祀家廟各一會,一歲之中不過三次可也。蓋慶賀弔問,非婦人之事。嘗見浙西富家兄弟,有異居數十里,婦女輩不時往復,以為游戲之常,至于夜筵,過三更歸,或致暗昧奸盜不可測。此當與宋末僉廳失妻事並觀之。

子孫昌盛

世之欲子孫昌盛者,莫若積陰德最要緊。然積陰德者,必以孝為第一義。前代之事,載諸傳記者甚詳。嘗觀《諭俗編》所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易》六十四卦,凡事不言必,獨《坤》之論斷,以兩必字言之,以其效之必應也。而獨于《坤》卦者,以坤屬陰,一元之善在坤,為陰德也。所謂餘者,言其殃慶及子孫也。此應知縣俊之言也。

陰德之報

宋四明史氏,祖甚微,為郡杖直之卒,每有陰德及人,好善三世。生浩,南渡後拜相,贈越王。越王生彌遠,又拜相,贈衛王。從子嵩之,又拜相。子孫數千人,至今富盛不絕,皆陰德之報也。國朝真定史氏,在女真氏有陰德及于鄉,後生孫拜相封王。國朝宣城南湖貢氏祖嘗依吳履齋之門,屢有陰德,略且孝義。略以一微事言之。有婢與僕私通,竊財而遁,中途為僕所後,蓋其意在得財也。婢追不及,後返至南湖,恐事覺,倉皇欲赴水死。貢適見而止之,曰:“汝宜急歸,吾弗言也。”婢得免死。其餘陰德,尚多如此者。後生士濬,自號南漪,又有陰德,以子貴,贈祕監之官。翰林學士奎,字仲章,是其子也。孫師泰,字泰甫,亦登顯官,自平江太守,今為戶部尚書。諸孫仕者尚多。

忠卿陰德

族祖元敬,字忠卿,有陰德及于福建之民。若子若孫,皆仕福建之地。今汭世川自福建肅政廉訪司經歷拜南行臺監察御史,是其孫也,世居金陵。又先祖約齋府君,晚年自來安縣渡龍灣江至金陵,正值北兵南侵,人民離散之際,凡有可以為眾人救者,寧自給不足,而分與之。蓋出於祖妣太安人朱氏之助。未幾,北兵取金陵,哨騎四出,俘掠太繁。府君上書謁軍門,請示不殺,以取信于民。時左丞相伯顏大服,即挂在儒籍者悉安之,由是活者甚眾。吾家五世無常居,至先人始富盛,寓溧陽。修德如先祖,後至子孫享用,皆祖考之功也。子孫當知之,為終身之訓。

松雪遺事

錢唐老儒葉森景修,嘗登趙松雪之門,松雪深愛之。蓋謂其效奔走之時使令,且聰明,頗讀書故也。家住西湖,婦女頗不潔,蓋杭人常習也。所藏王右軍《籠鵞帖》石刻,後有唐人復臨一帖副之,誠為妙品。張外史每戲之,一日賦詩以貽之,有云:“家藏逸少《籠鵞》字,門繫龜蒙放鴨船。”世以鴨比喻五奴也。至正丁酉秋八月,予往錢唐訪妻母于西山普福寺,時景修數相過,每舉松雪遺事助笑談。有云松雪一日以幅紙界畫十三行,行數十字,字各不等,問景修曰:“爾謂何物?”景修曰:“非律度式?”松雪曰:“也虧你尋思,惜太過耳。”乃臨《洛神賦》界式也。一日,又侍行西湖上,得一太湖石,兩端各有小竅,體甚平。松雪命景修急取布線一縷至,扣于兩竅,而以石令人滌淨扶立矣。久之,清風□至,其聲如琴,即命名曰“風篁”。他日歸霅川,當易以細絲縷上之,為小齋前松下之翫。景修曰:“此是前人為之,而相公見之乎?”松雪曰:“否!我自以意取之也。”其敏慧格物理、參造化之巧如此者,豈凡俗之所能擬其萬一哉!但亦愛錢,寫字必得錢,然後樂為之書。一日,有二白蓮道者造門求字。門子報曰:“兩居士在門前求見相公。”松雪怒曰:“什麼居士?香山居士、東坡居士邪?箇樣吃素食的風頭巾,甚麼也稱居士!”管夫人聞之,自內而出,曰:“相公不要恁地焦躁,有錢買得物事喫。”松雪猶愀然不樂。少頃,二道者入謁罷,袖攜出鈔十錠,曰:“送相公作潤之資。有庵記,是年教授所作,求相公書。”松雪大呼曰:“將茶來與居士喫!”即歡笑逾時而去。蓋松雪公入國朝後,田產頗廢,家事甚貧,所以往往有人饋送錢米肴核,必作字答之。人以是多得書,然亦未嘗以他事求錢耳。

徑寸明珠

近聞前代常有以徑寸明珠進御者,一宦官見之,即求賄賂,其人不從。宦官遂取絲絡懸珠于梁,焚乳香薰之。須臾,珠即化為水,其人失色。宦官曰:“爾獨不能識寶耳。此非明珠也,乃猿對月凝視久,墮淚含月華結成者也。”其人慚悟而去。

子母相關

嘗見先妣在城南時,齊在芳村,月或三省或再省焉。每至時,先妣倚門見之,必喜曰:“我一思,汝即來我前。”若是不知其幾番也。今日思之,痛哉,痛哉!觀《棠陰比事》,有子母牛以血潠骨相漸者,其天理蓋可見。又聞昔人採薪歸倦,假寐破窑中,忽夢如雷震,遂驚覺,歸而母疾,思兒不能至,遂嚙指出血,其相關如此之重也。世之不孝於母者,是誠禽獸之不若也。

石枕蘭亭

三衢葉文可君章居錢唐,善鐫刻,嘗遊于諸老友周本心、陳恕、杜清碧之門,頗知典故禮法。乃兄肅可學國語,為蒙古長史,娶蒙古氏,與予交有年。嘗云:“宋季小字《蘭亭》,南渡前未之有也。蓋因賈秋壑得一碔砆石枕,光瑩可愛。賈秋壑欲刻《蘭亭》,人皆難之。忽一鐫者曰:『吾能蹙其字法,縮成小本,體製規模,當令具在。』賈甚喜。既成,此刻果然宛如定武本而小耳,缺損處皆全,亦神乎技也。今所傳于世者,又此刻之諸孫也,世亦稱《玉枕蘭亭》云。”至正壬午春三月,為予論及如此,乃知小本之源也。此說蓋得之宋明仲教授,其乃翁嘗登賈之門行醫,親見其刻此枕,得預此慶宴云。

張貞居書法

錢唐張貞居善書法,初學趙松雪及唐皇玄宗《王先生碑》。松雪每稱之曰:“某之後,書碑文者,計范德機、吳子善、張伯雨此三人耳。”後得《黃庭》古本,臨寫不肯釋手,深得其法。晚年字體加瘦勁,識者謂其脫去帶肉,止剩瘦筋,已至妙處了。嘗為予論書法,且云:“用不可多滯水墨,當以毫端染墨作字,乾則再染墨,切不可用力按開毫端,便不好也。凡退雖禿乏亳,皆潔淨如未嘗濡墨者。蓋老趙寫字,必連染三五管,信宿然後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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