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丧的情绪伴随着顾震有上了回家的火车，又导火索般吱吱响着，燃烧了一路。
都进到车站里迎候了，站台上，母亲一见面就急火火地问顾震有：“分到哪儿去了？”
“打捞队。”顾震有顿时气堵、胸闷，内心的愤懑达到了极点，炸药包快爆了。
“打捞队是干什么的？在哪儿呀？”
父亲用眼神制止了母亲的继续追问，两个弟弟围上来，一人拉住一条胳膊摇着。
“回家！喝酒庆祝。”父亲的声音短促有力，像是在战场上发号施令。
顾震有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快跑了几步，和父亲抢着提东西。他环顾四周，并没见到万晓红的身影，心中好生奇怪。可没人提到，也不好问起。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只是一个小旅行包，现在回来，大包小包的，还有两个纸箱里装的都是书。看到纸箱，顾震有想起了辛瑞，那些纸箱还是他给找来的。
“妈，有个青岛的同学和我分在了一起。”
“哦，那很好啊，互相有个照应。说起来也还是山东老乡呢，什么时候请人家来家里玩。”
“咱这儿小地方有啥好玩的，能和青岛比吗。再说了，他是部队干部家庭的，什么没见过。”
顾震有说这些，看似无意实属有心。果然，母亲低头不语了。
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妈妈就和他说起了要回山东老家的事情。
“你爹早就有这个话，等你大学毕业了，俺们全家一起回山东家看看。”
“这是应该的呀，我是从那儿出来的。”顾震有点头说道。
“看看亲戚四邻的，给你爷爷奶奶上上坟。也看看你大姐，再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妈妈说着说着就揉起了眼睛。
“俺姐给我通过信，日子过得好着呢，不用惦记。”顾震有安慰着母亲。
“把军装整整齐齐地穿着，带着你那两本毕业大照，让乡亲们好好看看，我儿子，海军大学毕业了，现在是大军官啦。”
顾震有连连摆手：“妈，不要这样，没什么好显摆的。”
“听妈的话。还有，最好把晓红也带去。”
说到万晓红，顾震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了：“她还要上班呢，哪有时间。再说了，带她去干什么？”
“傻孩子你不懂。照过去的说法，这叫衣锦还乡，没对象那没办法，既然有了就带上，也让你大姐瞧瞧。现在厂里没多少活儿，他们描图室整天闲着。”
“那我问问她吧。”
父母上班走，弟弟们也都出去了，家里就剩下顾震有一个人。
大姐在县客运公司当上了出纳，一家都搬到县上去了；二弟前年考上了辽宁大学，三弟明年也要参加高考。家里的生活是好很多了，还添置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顾震有在屋子里四处转着，想找点活儿干，两居室的房子收拾的井井有条，处处整洁。他一时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便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
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正是朝思暮想的她。顾震有的心头一震：她来了！
顾震有连忙打开房门，站在楼梯口前迎候，看着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心上人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她梳着马尾松似的头发，微笑着来到身前时，顾震有能清晰地嗅出“蜂花牌”洗发精的味道。
“大军官，不请我进去吗？”万晓红调皮地说道。
“大门是敞开的呀。”顾震有边说边侧过身子，当万晓红从身边走过时，他很想顺手揽上她的腰肢，一犹豫的功夫，人家已经从容地溜了过去。
关上了房门，顾震有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嘿嘿地笑着。
万晓红转过身来，指着手里的东西说道：“还不快把西瓜接过去，死沉死沉的。”
顾震有有点走神，盯盯地看着万晓红的脸，连她鼻尖上的汗珠都看得个一清二楚。
“喂，我脸上有花呀？傻样。”万晓红说完，径自走向餐桌，把西瓜放在了上面。
“今天真是热死了。”万晓红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绢擦擦脸，然后又不住地用它扇着风。这功夫，顾震有端来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到桌子的另一边，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话。
和万晓红认识整整两年啦。这两年里没少写信，信中的词汇也越来越火热。可猛然穿过时间和空间面对面坐在了一起，倒平白生出一些陌生感，一时感到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
“对了，我回来时路过北京，特意到王府井百货商店给你买了点东西。”顾震有突然活跃起来，他拉过行李箱一阵乱翻。“喏，送给你。”
“威娜宝？这是干什么用的？洗头的？”万晓红接过东西仔细端详着。
“这一瓶是洗发精，这一瓶是护发素，配合着用。这是中外合资产品。”顾震有边说边打开了其中的一瓶：“你闻闻，味道很香的。”
两个鼻子都伸向了瓶口，两个脑袋就靠在了一起。顾震有的手很自然地搭上了香肩，万晓红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低声说道：“谢谢你想着我。”
快到中午的时候万晓红才离开。顾震有把她送到了楼下，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猛然间，他拍了拍脑袋：这大半天光顾亲热了，竟忘记和她说去山东老家的事。
顾震有回到房间后立即脱下了身上的短袖海魂衫，拿到水池边洗了起来，匆忙得好像是要毁灭证据一样。姑娘的体香和自己的汗味混在了一处，打了几遍肥皂后再举起来闻，还是觉得不彻底。想必晓红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也是要换洗衣服吧。只顾回味着这一上午的风光旖旎美不胜收，连妈妈进来都不知道。
“放那儿吧，我来洗。”
妈妈站在身旁，看着儿子黝黑健硕的身板，赞许道：“部队真是锻炼人啊。你爹当年……”
顾震有连忙嚷道：“妈。你先出去吧。”
顾震有洗好衣服，又开始用毛巾擦身子，妈妈又闪了进来，笑着问道：“是不是晓红来过了？
“妈——，你看你，也真是的。”顾震有把毛巾挡在身前，有些急了。
“嗬，还不好意思呐。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妈妈说归说，还是走了出去。
简单吃过午饭之后，父亲去睡午觉了。顾震有帮着妈妈收拾桌子，妈妈拦住他：“不用你。下午没事，和我到厂里转转吧。把军装穿着。”
和妈妈一起走到街上，顾震有才明白这个“转转”的真正含义。
妈妈几乎是遇到人就点头打招呼，碰到熟悉的人就站在那里和人家唠起来没完，开场白总是从身边的顾震有说起：“我大儿子，海军大学刚毕业……”、“我们家老大，当军官了，还入了党呢。”
顾震有悄悄地对母亲说道：“这样不好吧，让人家笑话。”
“谁笑话呀？有本事让她儿子也穿一身军官服回来我瞅瞅。”
“用不着吧。”
“小子，你不懂。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你是没经过当年我们抬不起头来的日子呀。”
顾震有一阵茫然。
从家里到厂里不足十分钟的路程，娘俩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厂门口。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上班人流，顾震有实在是有些眼晕，他没有勇气再往里走了。妈妈拉了他胳膊一把，没拉动，连忙问他：“你怎么了？”
“我好像是坏肚子了。”顾震有顺势蹲在了地上。
“要不要紧啊？”妈妈关切地问道。“实在不行你就先回家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哎呦。”顾震有手捂着肚子慢慢往回走，走出了十几步，回头看时，妈妈还在厂门口往这边望着。
顾震有只顾低头往家走，全然不知道后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就在顾震有的妈妈在厂门口远远地望着儿子的时候，一个同事大姐凑过来，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万家的奶奶来了，正在和万晓红的父母闹着，说是不同意孙女和你儿子搞对象。
“她们不同意？我还没说不同意呢。我们家孩子大学毕业了，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不行，我这就找她们说道说道！”
同事大姐阻拦不成，只得看着她气冲冲地往万家去了。
女婿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