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就撞见了万晓红的父亲，他慌忙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连声叫着：“他婶子，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呀？”
“去打官司！”顾妈妈没好气地说道。
“打官司？什么官司？没听老顾大哥说过呀。”
“他傻，当了被告还不知道呢。我说大兄弟，你们家的姑娘是公主格格、金枝玉叶呀？怎么配我们儿子就屈了她了？”
“哎呀，为这事呀。没那么夸张，快消消气，你听我说。”
万晓红的奶奶一直住在孩子的三叔家，刚开始听说晓红搞了个对象，还是个大学生，心里挺高兴；仔细问起来，原来是军官学校毕业的，老太太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好女也不嫁兵。”这是她的原话。怎么给她解释都说不通，把个万晓红急得在一旁直掉眼泪。
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顾妈妈问道：“那你们两口子的意见呢？”
“我们的态度没变，当然还是同意的了。震有这孩子不光是读了大学，看上去还特别稳重，性格也好，懂事，就是，就是个子矮了一点。”
“你说什么？谁个子矮？”顾妈妈一听又急了。
“我说走嘴了。我们家晓红个子也不高。他们般配、非常般配。这样吧，你先不要和孩子说，我和你弟妹再做做工作，保证没问题的。你看这样行不行啊，亲家？”
顾妈妈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于是说道：“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们也要想想，能不能做成亲家还是两说着呢。”
万晓红的父亲嘿嘿笑着，也不再言语。
吃晚饭的时候，顾妈妈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和父子俩说了。爷俩儿听了以后，态度是出奇的一致，都是一声不吭。顾妈妈简直怀疑自己刚才讲的是不是儿子的事。她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气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我找他们去，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顾震有按住母亲的手，沉稳地说道：“妈，还是我自己去吧。”
“那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嗯，我心里有数。”
顾震有说完，就放下碗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妈妈指着老伴的鼻子说：“你这个当爹的，也不说帮孩子拿个主意。”
顾忠诚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小声说道：“儿女的终身大事还是他们自己拿主意的好，免得将来落埋怨。再说了，你没看出来吗，这孩子主意正着呢，别跟着瞎操心了。”
顾震有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才刚回到家呀，行李箱还没全拆开呢。尽管在父母面前还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刻一个人在房间里了，不免唉声叹气。
还是不相信会出现什么变故，看得出来，晓红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就是今天上午，就是这个房间，如果他坚持要她，肯定是不会被拒绝的。现在的问题是她的家人不接受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晓红的态度是怎样的，看来是要去问个清楚。可怎么问呢？冒冒失失跑到人家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弄不好火上浇油，更是添乱。
顾震有一时没个准主意了，这时候他想到了辛瑞。以前每当没主意的时候，他都会问问辛瑞，而辛瑞也总是有办法，尽管那些办法也不一定就都好，但有总比没有强啊。顾震有的目光落在了放在墙角的纸箱上，那还是临离开学校时辛瑞特意帮他找来的，还帮他把大学里的所有教材笔记都装好、捆扎结实。辛瑞做这些事的时候手脚很利索，三下两下就弄好了，弄好了就走开了，也没多说一句话。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一直不高。
顾震有拉过纸箱，慢慢拆开来，把里面的书一本一本往外面拣。当翻出那本《机械制图》教材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万晓红的家也在工厂家属大院里，两家离得不远，只隔几栋楼。在去年两个人相处的一段时间里，顾震有几次送她回家到了楼梯口，只知道她家住在一楼，却从未进去过。此刻来到门栋前，顾震有稍稍有些迟疑，他看见了屋子里有一个老太太背对着窗户坐在那里，冲着面前的万晓红父母说话，想必就是万晓红的奶奶吧。
“孩子小不懂事，你们当大人的也这么不着四六？你们光看着当兵的穿着一身光鲜的军装，就从来没想过以后怎么过日子的事。隔壁老夏家那大姑娘嫁给了保定一个当兵的，还是个连级参谋呢，能怎么样，还不是像牛郎织女似的，一直两地生活。那男的回来探亲时看她高高兴兴的，走的时候又哭哭啼啼，一年一趟这么来回跑，有点钱全都捐给铁道部了，都快三十了才怀上孩子。这还是和平年代呢，要是打起仗来，不更是牵肠挂肚？是死是活都保不齐的，何苦来呢！”
这些话听得顾震有心惊肉跳，他还从未想过那么远的事。咳，也难怪人家不愿意！
顾震有转身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又站住了，既然来了，还是进屋把话说清楚吧。于是大步走进去敲门。
万晓红的父亲打开门，见到顾震有大吃一惊：“孩子，你怎么来了。”
“我给晓红送本书。”顾震有举起手中的那本《机械制图》教材。
“书交给我，你先回去吧。她奶奶正在气头上呢。”
“可是……”顾震有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得屋里面老太太问道：“是谁来了？”
“哦，是问路的。”万晓红的父亲应付道。他接过顾震有手里的书，挥挥手：“先这样，先这样。”
大门关上了。眼前一片黑暗。
顾震有吃了个闭门羹，垂头丧气回到了家里。
妈妈一看到他的神情就明白了八九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去过了，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我只是给她送本书。”顾震有说完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你听听，送书。”顾妈妈冲着丈夫直咋舌头：“怎么能送书呢，这下可倒好，要输个干净彻底了。”
“就你文化高，书和输是一回事吗？瞎联系。”顾忠诚白了她一眼：“要我说呀，明天准备准备，后天我们就启程回老家，省得孩子在家里憋屈。”
顾妈妈连连点头。
万晓红刚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本《机械制图》书的时候，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可还是满心欢喜。一下子就想起了最初和顾震有在一起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在谈论机械制图的事情，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竟在这些生冷的线条和剖面中找到了共同语言，想想实在是好笑。可当时也就是在这样看似乏味的“理论研究”中，她研究出来了，眼前这个未来的海军军官有真才实学，待人诚实、宽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去年他走后，万晓红就买了一些毛线，开始给他织毛衣，织了一多半的时候，觉得款式不好，又拆了重织。反反复复好几次，到现在这件毛衣也没织出来。恋爱后的感觉完全不同以前了，远方有个思念的人，那滋味既甜蜜又酸楚，都像毛线一样绕在指头上，千丝万缕的，慢慢抚弄，但愿能编织出美好的未来。
奶奶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以前还没见过她这样发火、生气呢。万晓红知道奶奶这是心疼自己，所以才感到难过，伤心落泪。可心里还是有准主意的：别说只有奶奶一个人反对了，就是全家都反对也没用。万晓红有意无意地翻弄着顾震有送来的书，突然，她惊住了，书里夹着一张照片，自己的照片。
这是什么意思？他竟是来退还照片的？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顾震有从老家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两瓶“威娜宝”洗发产品，还没用过。那是他送给万晓红的，这算是怎么回事呀？
假期还有十来天呢，顾震有在家呆不住了，他决定提前走。
车厢内，顾震有和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妇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这位看起来很健谈的妇女在讲，顾震有几乎插不上嘴，他也不想插嘴。
“我就喜欢军人。”中年妇女双手抱着玻璃茶杯，真诚地说道：“我生了三个女儿，大姑娘就嫁给了一个军人，是个开汽车的，退伍后就留在了我们沈阳；二姑娘早早就和她的高中同学搞对象，前年结的婚；老姑娘去年考上了东北工学院，我这三个姑娘当中，就属这老姑娘长得漂亮，你看，我这儿有照片。”
顾震有本不想看人家的照片，可都递到眼前了，出于礼貌，他还是接过来看了一眼。
“嗯，长的是很漂亮，很可爱。”
“你喜欢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的。要不照片你就先收着？”
“这可不行。”顾震有连忙说道：“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哦？有了？能让我也看看她的照片吗？”
“她的照片我没放在身上，在书里……”顾震有说到这儿，突然想起照片一直放在《机械制图》书里，而那本书竟然已经送给了万晓红。
天啊！顾震有顿时感到浑身发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盖州、大石桥、海城……，列车驶过一个个车站，每次顾震有都想下车，每次又都是犹豫不决。他内心焦虑，坐立不安，万晓红的音容笑貌一直在眼前闪现，难以想象，她见到书中夹着照片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列车过了辽阳了，顾震有慢慢安静下来，他决定还是先给万晓红写封信。
“晓红，你好。
“想不到我们的久别重逢竟是这样不欢而散。首先我要请你原谅，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匆忙中我忘记你的照片一直是夹在那本书里了。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给你造成了伤害，都怪我。但请你相信，我真的是无意的，我没想把照片退还给你。
“现在我是在南下的列车上给你写信，好几次我都想跳下车，立即回到你身边，向你当面道歉。犯了错误就要承认，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可是，我想你此刻的心情也不会好，你奶奶也正在气头上，所以还是决定在信中把话说明白。
“自从和你相识，一年间的信件来往，我们的感情日益加深，眼前出现的一些波折本不算什么。没有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挫折的本身就是对感情最好的检验。从我这方面说，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也不会轻易改变。但是，奶奶的话也是有一定的道理，不知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或是你已经想清楚了？嫁给军人的确有些实际问题，关于这一点，我们都需要认真考虑。我虽然从军校毕业了，但现在还说不准今后具体的去向，因为在青岛进修半年后，我们还面临着二次分配，也不知将来会到哪里，近的话可能会分到大连旅顺，远的话分到海南岛也说不准，如果真是那样，天南地北的，我也不忍心让你为我吃苦受累。
“半年以后一切都会明了，我争取在春节前回家一趟，我们还有机会面谈。当然，我们也可以继续通信，如果你认为还有必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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