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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2 / 2)

沈景高和刘龙洲指甲词

刘龙洲沁园春,为词中最下品。元人沈景高,有和刘龙洲指甲一篇,句句握捏,又不及改之远甚。而俞焯云:“景高旧家子也。余见此词纤丽可爱,因定交焉。”当时赏识如此,何怪元词之不振也。

明代两花影词

明代施浪仙花影词四卷,卑卑不足道。求其稍近于雅者,不获三五阕。同时马浩澜亦有花影词三卷。陈言秽语,又出浪仙之下。而当时并负词名,即后世犹有称述之者。真不可解。

遣词贵典雅

遣词贵典雅。然亦有典雅之事,数见不鲜,亦宜慎用。如莲子空房、人面桃花等字,久已习为套语,不必再拾人唾余。

朱贺柳词

宋人朱行中渔家傲云:“拌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贺方回惜双双云:“回首笙歌地。醉更衣处长相记。”同一感慨,而朱病激烈,贺较深婉。柳耆卿戚氏云:“红楼十里笙歌起,渐平沙落日衔残照。”意境甚深,有乐极悲来、时不我待之感。而下忽接云:“不妨且系青骢,漫结同心,来寻苏小。”荒谩无度,遂使上二句变成淫词,岂不可惜。

辛词与柳词迥别

耆卿“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荒谩语耳,何足为韵事。稼轩“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愤激语而不离乎正,自与耆卿迥别。然读唐人“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句,情理两融,又婉折多矣。

冠柳词

王通叟词名冠柳。北宋词家极多,独云冠柳,仍是震于耆卿名,而入其彀中耳。观其命名,即可知其词之不足重。嗣后以清平乐一词被谪,不亦宜乎。

李汉老词

宋李汉老[谥文敏],有“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之句,一时脍炙人口。然此语亦似雅而俗。

苏辛两家不同

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爱根于性生,故词极超旷,而意极和平。稼轩有吞吐八荒之概,而机会不来。正则可以为郭、李,为岳、韩,变则即桓温之流亚。故词极豪雄,而意极悲郁。苏、辛两家,各自不同。后人无东坡胸襟,又无稼轩气概,漫为规模,适形粗鄙耳。

坡仙独绝千古

和婉中见忠厚易,超旷中见忠厚难,此坡仙所以独绝千古也。

词以人传

岳少保、韩蕲王、文信国俱能为词,而少保为稍胜。然此皆词以人传,并非有独到处也。浅见者遽叹为工绝,殊可不必。

康伯可顺庵乐府

顺庵乐府五卷,康伯可作也。伯可以词爱知于高宗。当其上中兴十策时,何减于贾长沙之洞若观火。后以谄桧得进,[有今皇御极,视公宰相为腹心之对。]富贵热中,顿改其素。荀攸、荀之事操,晦于始而明于终,犹可恕也。伯可之谄桧得进桧,明于始而晦于终,不可恕也。然其词哀感顽艳,仅有佳者。陈质斋云:“伯可词鄙亵之甚,[此语论其人则可,论其词则未尽然也。]此不足以服其心。”至王性之云:“伯可乐章,令晏叔原不得独擅。”此又等于瞽者辨黑白矣。

曾纯甫词

黍离麦秀之悲,暗说则深,明说则浅。曾纯甫词,[黄叔云,纯甫东都故老,词多感慨。如金人捧露盘、忆秦娥等曲,凄然有黍离之感。]如“雕阑玉砌,空余三十六离宫。”又云:“繁华一瞬,不堪思忆。”又云:“丛台歌舞无消息。金樽玉管空陈迹。”词极感慨,但说得太显,终病浅薄。碧山咏物诸篇,所以不可及。

程正伯词

程正伯与子瞻为中表兄弟,有书舟雅词一卷。余观其词浅薄者多,高者笔意尚闲雅,去坡仙何止万里。

正伯词与坡仙不同

竹 谓正伯词有与坡仙相乱者。余谓两人词,一洪一纤,一深一浅,如水炭之不相入。无俟辨而可明,何虑其相乱也。

余所赏之正伯词

正伯词,余所赏者惟渔家傲结处云:“细拾残红书怨泣。流水急。不知那个传消息。”为有深婉之致。其次则水龙吟云:“算好春长在,好花长见,原只是、人憔悴。”及词选所录卜算子一阕,尚有可观。余则一篇之中,雅郑多不分矣。

秀水学正伯

程正伯掩凄凉黄昏庭院一篇,后来秀水词与此种笔路最近。乃竹 自谓学玉田,未免欺人太甚。

朱真非腐儒

词综所录朱晦翁水调歌头、真西山蝶恋花,虽非高作,却不沉闷。固知不是腐儒。

杜伯高词

杜伯高词气魄绝大,音调又极谐。所传不多,然在南宋,可以自成一队。陈同甫云:“伯高奔风逸足,而鸣以和鸾。”评论甚当。

曹洁躬满江红

国初曹洁躬满江红[钱塘观潮]云:“城上吴山遮不住,乱涛穿到严滩歇。是英雄未死报雠心,秋时节。”沉雄悲壮,笔力千钧,读之起舞。竹 和作,已非敌手,何论余子。

尤西堂论词

尤展成云:“近日词家,爱写闺,易流狎昵。蹈扬湖海,动涉叫嚣。二者交病。”西堂此论,可谓深中词人之弊。顾自言之而自蹈之,何耶。

孔季重鹧鸪天

孔季重鹧鸪天云:“院静厨寒睡起迟。秣陵人老看花时。城连晓雨枯陵树,江带春潮坏殿基。伤往事,写新词,客愁乡梦乱如丝。不知烟水西村舍,燕子今年宿傍谁。”胜国之感,情文凄艳。较五代时鹿虔临江仙一阕所谓“烟月不知人世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者,可以媲美。

红豆词人与王桐花

“把酒嘱东风,种出双红豆。”吴{艹园}次词也,当时有红豆词人之号。“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王阮亭词也,京师人呼为王桐花。此类皆一时情艳语,绝无关于词之本原。而当时转以此得名,何其浅也。

一语之工倾倒一世

宋人如红杏尚书、贺梅子、张三影、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例影柳屯田、晓风残月柳三变、滴粉搓酥左与言之类,皆以一语之工,倾倒一世。宋与柳、左无论矣。独惜张、秦、贺三家,不乏杰作,而传诵者转以次乘。岂白雪阳春竟无和者与,为之三叹。

一篇之工传播艺林

子野吊林君复诗“烟雨词亡草更青”,蔡君谟寄李良定诗“多丽新词到海边”,此则一篇之工,见诸吟咏。然亦其人并非专家,故不惜以一篇之工,艺林传播。[国朝崔黄叶、崔红叶,亦犹是也]至贺梅子、张三影、秦学士,词品超绝。而亦以一语之工得名,致与诸不工词者同列,则亦安用此知己也。

容若饮水词才力不足

容若饮水词,才力不足。合者得五代人凄婉之意。余最爱其临江仙[寒柳]云:“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言中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词亦以此篇为压卷。

樊榭词笔幽艳

樊榭词笔幽艳,盖亦知陈、朱之悖乎古,而别出旗鼓以争胜。浅见者遂谓其从风骚来。其实不过袭梅溪、梦窗、玉田面目,而运以幽冷之笔耳。然不可谓非作手。

陈朱万词与风骚相背

陈、朱词,显悖乎风骚。樊榭则隐违乎风骚。而不知风骚门径,必不容与之相背也。

陈朱厉各有所胜

陈以雄阔胜,可药纤小之病。朱以隽逸胜,可药拙滞之病。厉以幽峭胜,可药陈俗之病。不可谓之正声,不得不谓之作手。

词中圣境

迦陵雄劲之气,竹 清隽之思,樊榭幽艳之笔,得其一节,亦足自豪。若兼有众长,加以沉郁,本诸忠厚,便是词中圣境。

位存与璞函词

位存词规模较隘,而全篇精粹,亦能拔帜于陈、朱之外。璞函则轻圆俊美,跌宕纵横,鼓吹陈、朱,正不多让,皆国朝之哲也。

璞函送春词

“青子绿阴空自好,年年总被东风误。”璞函送春词也。意味极厚,词之可以怨者。

陈朱与苏辛异

宋词有不能学者,苏、辛是也。国朝词有不能学者,陈、朱是也。然苏、辛自是正声,人若学不到耳。陈、朱则异是矣。

学苏辛不可不慎

学周、秦、姜、史不成,尚无害为雅正。学苏、辛不成,则入于魔道矣。发轫之始,不可不慎。

板桥论词取刘蒋

板桥论诗,以沉着痛快为第一。论词取刘、蒋,亦是此意。然彼所谓沉着痛快者,以奇警为沉着,以豁露为痛快耳。吾所谓沉着痛快者,必先能沉郁顿挫,而后可以沉着痛快。若以奇警豁露为沉着痛快,则病在浅显,何有于沉。病在轻浮,何有于着。病在卤莽灭裂,何有于痛与快也。

三百篇痛快语

“投畀豺虎,投畀有北”,三百篇之痛快语也。然谓三百篇之佳者在此,则谬不可言矣。

板桥词

板桥词,如“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书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似此恶劣不堪语,想彼亦自以为沉着痛快也。[蒋竹山词如“春晴也好,春阴也好,著些儿春雨越好。”同此恶劣。

冯中正蝶恋花

冯中正蝶恋花云:“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可谓沉着痛快之极,然却是从沉郁顿挫来。浅人何足知之。

碧山词郁厚

碧山词,何尝不沉着痛快。而无处不郁,无处不厚。反覆吟咏数十过,有不知涕之何从者。粗心人读之,戛釜撞翁,何由识其真哉。

王竹庵诗词

余友王竹庵工诗词,而未造深厚之境。余赋秋怨诗,有云:“鸡鸣欲曙天未曙。此夜知君在何处。红灯如雾纱如烟,凉月沉沉梦中语。”竹庵叹为幽绝,以为不厌百回读也。癸酉年与余唱和甚多。余时年二十一,竹庵长余九年。后闻其游楚粤间,援例得县丞,大吏荐擢知县。与某公不合,惝抑郁,年未四十下世。可哀也已。甲申秋,余过靖江,怀以诗云:“云水空欲化烟。眼前风物似当年。黄芦苦竹秋萧瑟,肠断江楼暮雨天。”[竹庵著有江楼暮雨诗钞]词则倡和者不下十余首,大半率意之作,都无存稿。

雍乾以还词人

雍乾以还,词人林立。如南芗、橙里辈,非无磨琢之工,而卒不能超然独绝者,皆若不知本原所在。故下不至如杨、郭之卑靡,上亦难窥姜、史之门户。后之为词者,不根柢于风骚,仅于词中求生活,又无陈、朱才力,纵极工巧,亦不过南芗、橙里之匹。则亦车载斗量,不可胜数矣。尚安足为贵乎。

张皋文揭词旨

碧山、玉田而后,得张皋文一揭其旨,而词以不灭。其间五六百年,亦多杰出之士。竟无溯其源者,亦足异矣。

金应词选后序

金应词选后序云:“近世为词,厥有三蔽。义非宋玉,而独赋蓬发。谏谢淳于,而唯陈履舄。揣摩床第,污秽中,是谓淫词,其蔽一也。猛起奋末,分言析字。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此犹巴人振喉以和阳春,黾蜮怒嗌以调疏越,是谓鄙词,其蔽二也。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叹无与乎情。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此病最深,亦最易犯。盖前两蔽则显忤风骚,常人皆知其非。此一蔽则似是而非,易于乱真。今之假托南宋者,皆游词也。]原其所昧,厥亦有由。童蒙撷其粗而失其精,达士小其文而失其义,故论诗则古近有祖祢,而谈词则风骚若河汉,非其惑欤。此论深中世病。学人必破此三蔽,而后可以为词。

词选后附录词

词选后附录诸家词,大旨皆不悖于风骚。惟冠以仲则一首,殊可不必。仲则于词,本属左道。此一词不过偶有所合耳,亦非超绝之作。

左仲甫南浦

左仲甫南浦[夜寻琵琶亭]一章,格调不凡。惟“绕回阑百折觅愁魂”句,终嫌不大雅。

郑善长湘春夜月

郑善长湘春夜月[帘]一章,意味甚深,可称佳构。而结数语云:“从此便、更休论春事,任教银蒜,终日垂垂。”便更二字嫌逗,亦不检之过。

梁应来游词

梁应来两般秋雨随笔,除当时人诗词外,大半掇拾唾余,并无独见。其中摘录诸词,率是浅薄纤丽之作,最为下品。彼所自撰,如金缕曲[春阴]云云,枝而不物,即金氏所谓游词也。

风骚自有门户

山歌樵唱,里谚童谣,非无可采。但总不免俚俗二字,难登大雅之堂。好奇之士,每偏爱此种,以为转近于古。此亦魔道矣。[锺、谭古诗归之选,多犯此病。]风骚自有门户,任人取法不尽。何必转求于村夫牧竖中哉。

刘熙载论词颇有合处

近时兴化刘熙载论词,颇有合处,尚不染板桥余习。

作词贵求本原

作词贵求其本原,而文藻亦不可不讲。求之词选,以探其本。博之词综,以广其才。按之词律,以合其法。词之道几尽于是。惟本之所,在未易骤探。第求诸词选,尚不足臻无上妙谛。此余不得已撰述此编,推诸风骚,以尽精义。知我罪我,一任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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