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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2 / 2)

沈子誨

沈公路以其郎子誨來訪,故是濯濯之器,非屋宇下物也。公路久病,後不堪與人作緣,聽其辭去。然公路病根故可量,不似九服、雨若、子顒,纏縛而不可見也。

賣花

賣花,古之遺事,然未有無所不賣如今日者。少遊白下,聞賣花聲,心樂之,吾鄉故未有也。然止茉莉一品,玫瑰時一二賣,而其人皆有。聊試高華之色,無得失想。年來老婦稚子敝敝於道,典花取錢,市賈無異。插串謬種,非意所及。至有豪右之族,閨房之雋,轉相效慕,與倚門兒女爭半錢之息,拔葵去婦之風,哆為遷浪久矣。好華而甘偽,世貧而情窄。嗚呼,知其所終也哉。

十姊妹

十姊妹,花之小品,而貌特媚,嫣紅古白,嫋嫋欲笑。如雙環邂逅,嬌癡離落,間故是薔薇別種。伯宗雲,折取柔枝,插梅雨中,一歲便可敷花。故知其性流豔,不必及瓜時發也。

渥丹

渥丹俗名石榴,紅色似安南,且相先後,政當照眼前鋒耳。先君植之砌下,種猶不絕。今歲一莖數花,特肥豔,著雨脂透,焰焰欲燃。掘置幾案間,可取醉五日。石倩曰:金穀園中甲乙者多,把玩者少,不乃非其幸乎。

作解

女仲奄忽,怕看兒女婉戀之歡。世長背捐,無複友朋燕喜之適。非獨觸景生情,兼之解人,不再自分今生已矣。轉思前境,茫然若雲。歿後有知,可信重逢不遠,則膝下樽前,較是現在少而將來多。何如戀生離而忍死別?依此作解,似落便宜。

苦痃

窶人之子畏寒殊,負者多也。伐生之家,懼老作敵者眾也。吾三日苦痃,其始翏焉已。若有壓者,洶洶欲崩屋矣。賴有人焉,堅壁而守之,任其拔木揚沙,四麵受敵,而不敢小開隙穴,以延之入也。久之而條條,而刀刀,集慮視之,逆旅之館巋然。然視其棟圯,而不支其礎腐,而垣敗矣。客曰:“子何孽致是?”予唯唯,且忘之。客笑曰:“彼惡得忘,然則奈何?”客曰:“堅壁其人何在?請與謀之。”

酒政

梅雨既時,心情舒暢。偶閱中郎酒政,大都依仿宣尼無量,不及亂之旨,溫克為務者耶。然不知政有方而□無方,譬之嵇談阮嘯,各盡所長,斯為聖耳。如中郎言,殆是遊方之內矣。至其評列諸人,亦何嚐不自適其適哉?政何用焉?雖然《大雅》不作瓦缶雜鳴,則顧請中郎為政評,附後:

劉元定如雨後鳴泉,一往可觀,苦其易竟。陶孝若如俊鷹獵兔,擊搏有時。方子公如遊魚狎浪,喁喁終日。丘長孺如吳牛齧草,不大利快,容受頗多。

胡仲修如徐娘風情,追念其盛時。劉元質如蜀後主思鄉,非其本情。袁平子如武陵年少說劍,未入戰場。龍君超如德山未遇龍潭時,自著勝地。

袁小修如狄青破昆侖關,以少服眾。放螢

隋煬帝聚螢火數斛,登山放之,光照林穀。誠賞心戲事,顧難為捕耳。然不聞群臣呼萬歲,頌功德,其風樸略,一至於此。偶季弘談劇,書此一笑。時五月六日乙卯歲也。

枇杷

《文選》盧橘夏熟注雲:盧橘,枇杷也。色正黃,味甘而差小,一核,曰“金丸”。瓤作鵝黃色,膚冷白,液多味蜜,曰“白沙”,二種為異。吳閶市上,多白沙而少金丸。吾鄉王氏清夢軒旁,有金丸一株以啖。客多懷其核而去,然不聞有他本。豈亦貴重之徵歟?或雲秋萼冬花,春果夏熟,備四時之氣。東坡枇杷多核以為恨,至與文字雅俗並稱,蓋貴之也。昨食枇杷而酸,客有進者,置之,都不複作甘。想今日啖可三十許枚,瓤如飴,核亦累累。然笑語若曰:此雅俗間文字,政未俗下耳。

境地

少年悲憤,總屬多情。老去多情,轉生淒感。譬之落紅春沼增其點綴,繞砌寒花助其籲鬱。又如載生之魄,吾見其新下弦之光倍為慘悴,非獨人心為之境也,故爾。

天竹

秣陵勳衛家多植天竹,或雲能辟火,不知何處。寒窗素壁,雪壓丹丸,腥紅映發,良可愛賞。先府君嚐植之,聞雁齋中一時特豔。後落他人手,輒萎敗,至今恨之。籬間數枝,植可四五年,悴悴耳。昨歲始發,今盛敷榮,可異也。己卯庚辰間,嚐遊碧梧僧舍,見枝上珊瑚累累如鬥,大驚,詢年月,政與某甲齊生。後數載,同孟幼嘉再訪之,則為墟矣。身與物形氣相值,偶同年歲,不無仳亻離之感。今此數枝亦複荄於甲寅之年,心獨喜,輒紀其概。生平不解南中花木事辟火之說,尚更考之。

聞夫人

許元倩之嫂聞夫人,畢竟不複起,傷哉。或言夫人信巫,其疾不可治。某謂殆將不治,所以信巫。不然,嫂一生拮據,了不以門第自逸,其肯容心於不可知之神,作無益損有益哉?往年,嫂善病且亟,元倩負汗旁皇,召工為槥,多呼先世長與偕為。世長曾為槥,自防度用材幾,何當知之,當是時,世長寧自念先溘朝露耶。電光幾何,河清難俟。癸醜以後,覺歲月逼人,眼前多淚。

庚戌紀

偶曝亂帙,得庚戌紀遊一冊,載是歲九月十二日別邵茂齊於嚴道普舟中。是日訪薄味玄外第,自今思之,某與二兄此後皆不複見,蓋永別也。一日之間,別兩知己,生死之隔,此豈細故哉?冊紀雲:夜泊南關,將詣郡。念茂齊久病,飲啖不甚,異曩時。而麵黧黑,時有呆狀。然自謂病已去,不煩人念,可慮也。味玄神氣索如,音亦稍變,動止間多強免之色。載酒徵歌,故是情勝。然恐隻此是病矣。昨歲八月五日,複於神情間重憂。愚公竟於不起動乎。四體或遠或近,可不懼哉。頃飲徐伯衡第,伯衡覺某神不洽,退語僧孺曰:吾驚焉。豈亦有先告之者耶?但此日,我心自知其不甚洽,差足自解雲爾。夜夢大不佳,又覽斯冊,不覺惘惘然。自念生平無一事,當不罹世網如夢。如夢,定是生死關捩也。雞豬魚蒜,遇著便吃;生老病死,符到即行,且守之。

王仲宣

金沙王仲宣見視,秋洗近社,一時翩翩才也。今世佳作多高華矜喜之色,不務透出題髓間。有入者,必另鑒戶牖,無關本目。袁伯修曰:子不見繪者之貌人乎?豐幹玉立,風標秀舉,頎然美也。然而不肖其人觀者,爭嗤其弗工,諸君子直肖之矣。神情骨態間尚少如生在。仲宣許我將訪草堂,書之以俟其。至社者四人,龔季常銘、鄧爾建之峕鄧晉伯藩錫及王仲宣明俊。

乙卯初度

某以癸巳四十方病目,甚悶,家人故洗淟召客以相娛。悅草堂初度之會自此始也。是日,偶問先世長顧,敬亭家盆中山梔何以年年如雪?世長援作《山梔圖》以進,殊肖,眾客大處。又十年,癸卯,時年五十,飲者不下三十人。世長為作《怪鬆圖》,真有龍攣虎跛,壯士囚縛之致。癸醜,六十,世長病且甚,猶欲為某鼓勢作圖,而喘喘倦硯矣。今年夏,常不能理薪水。客有如期至者,采葵蓼佐飲,意亦甚歡。漫追往事,注視目前,當年會飲之客亡者幾半。世長外如芝孫、文園、孺和、幼聃、季思、行可、沈文卿之徒,更堪揮淚也。

六月五

己酉夏,朱美甫在顧叔來許,搊彈清嘯,各暢所懷,{艸舜}夫人在焉。夜半輿出關,雨甚。火燎明滅,雜燒銅花以佐照。予又輿而尾焉,視其鍵,然後歸去。今七年,曾複有斯致否?今日會飲叔來,雨如前,屐弢解履,行濘泥中,而暗特甚。燈熒熒如鬼火,自笑境惡,匪徒意減。乙卯六月初五日也。

俞娘

俞娘,麗人也,行三。幼婉慧,體弱,常不勝衣,迎風輒頓。十三,疽苦左脅,彌連數月,小差而神愈不支,媚婉之容愈不可逼視。年十七夭。當俞娘之在床褥也,好觀文史。父憐而授之,且讀且疏,多父所未解。一日授《還魂傳》,凝睇良久,情色黯然曰:“書以達意,古來作者多不盡意而出。如生不可死,死不可生,皆非情之至,斯真達意之作矣。”飽研丹砂,密圈旁注。往往自寫所見,出人意表。如《感夢》一出,注雲:“吾每喜睡,睡必有夢。夢則耳目未經涉,皆能及之。杜女故先我著鞭耶。”如斯俊語,絡繹連篇。顧視其手跡,遒媚可喜,當家人也。某嚐受冊其母,請秘為草堂珍玩。母不許,曰:“為君家玩,孰與其母寶之為吾兒手澤耶?”急急令倩錄一副本而去。俞娘有妹,落風塵中,標格第一,時稱仙子。而其母私與某曰:“恨子不識阿三。”吾家所錄副本將上湯先生,謝耳伯願為郵,不果。上先生嚐以書抵某。聞太倉公酷愛《牡丹亭》,未必至此。得數語入梅花草堂,並刻批記,幸甚。又虞山錢受之,近取西廂公案參倒。洞聞漢月諸老宿請俞娘本戲作傳,燈錄甚急,某無以應也。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斯無足怪,不朽之業亦須屢厄後出耶。挑燈三歎,不能無憾於耳伯焉。

促輿

富勢之家偶沾一疾,百計醫禱,惟恐無他謬巧,以苟活旦夕,此亦天理所安。而東街老媼,無端仰藥命如腐鼠,不幸過之。故知其猶在呼吸間,促輿忙進而已。何也?吾力無如之何也。客冬聞寡婦夜哭低回,無奈發意,不複間遊。兩月病痃,裹帽強出,又有不忍聞問之事。此土缺陷不淨,何處安身?

此方

淩晨是怯冷,雨氣混濛,故似小滿以前。涼風蕭蕭,天亦迥寂,又似秋分以後。城社之鼓喧填,岐黃之舌同異,斯乃天之道不可得,而違吾欲。薰掃以當祈療,節嗇以養天和,抑正法乎?稟弱不喜睡,每夜啟燑火炷蘭艾,赤坐帳中,左右換摹湧泉百十次,少許乃止。亦時觸床臥,不及鼾,覺神血清穩,夢亦無異。故嚐為家人布告此方,聊複紀之。東坡雲:“貧家淨掃地,貧女巧梳頭。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修。”吾意一切如此。

偶憶

古壇,蜀人,其學止靜為務,每七日與人一交語,或自吐所欲。未期即貴勢人,問之莫對也。嚐參訪聽,受後亦弗往。時應坐期,輒跏趺,百日而去。

蘊輝,南畿人,住虎踞關側。種竹及韭各數畝,以給往來。瓶錫衣履,垢敝不更。為問佛法,弗應,坦直而已。時人呼為懶輝。

竹壑,住天界寺,毗廬畔,年三十。參牛山為惡黨所怖,輒禁足,日念豆兒佛數升。或訪之,輒以相與為客供,而客之施豆者亦源源不絕。不出山者四十年矣,不知在否。

月山,住旱犀門內,結屋數間,以安行腳。一麻一豆,無不平等。匱則忍饑,常至數日。居人信之,施舍絡繹不絕,未嚐求募。

艾衲,住天界寺,唐宜之好與遊處。衲性敏慧,孜孜力學,澄伯言後生可畏。吾於白下,必以衲為首。

印海,住石門檻,警敏絕人,聽受晷刻,可兼十人之悟。而法侶未有振之使竟學者,利根人應須自至。

止非,或曰指非,金沙人,工行草,嚐衣垢敝衣,自免而光愈瑩。識者曰梨花溶月,不足當其麗也。

覺月玄秘,僧溫克之,性宛宛可悒。故嚐欲書“酒歸月下”以名之。

幻初薦嚴僧,嚐自秘精舍中,勿令看。殺時有蓮生者相,伯仲謂之幻蓮。夢因

夢生於因,故多見生親亡友,而談笑舉止則自成境,不必相襲。蓋借因為端,而遊魂變焉。或曰勞心漏血,多見疇昔。故氣盛夢獵,腹饑夢取,類可推也。先君常與顧惟訥處。張華陽至,必命局,其交沈子行,歲不數矣。然張沈之情特昵,出處必偕。昔昔之夢,華陽為主,子行為客,惟訥雁行,先君秉禮甚恭,各不相期也。卒然相遇於林麓之間,華陽拉先君往,惟訥從之,子行側身詳視,拱揖於道。雖當年未有此境,而宛然四公之神情,進反旋折,各肖其度。既覺,令人依依,猶在目中也。則豈非因之徵耶?然而吾衰甚矣。

紫筍茶

長興有紫筍茶,土人取金沙泉造之,乃勝。而泉不常有,禱之,然後出,事已,輒涸。某性嗜茶,而不能通其說。詢往來貿茶人,絕未有知泉所在者,亦不聞茶有紫筍之目。大都矜稱廟後洞山漲沙止矣。宋有紫茸玉,豈是耶?東坡呼小龍團,便知山穀。諸人為客,其貴重如此。自今思之,政堪與調和鹽醯作伴耳。然莫須另有風味在,古人當不浪說也。爐無炭茶與水,各不見長。書此為雪士□笑。

譚公亮

譚公亮一片熱腸,今盡無。色皎皎,八文亦複作羊叔子之鶴毛,羽<毛童><毛蒙>而已。丈夫不與阿堵作緣,大無活計,相視惋然。久之,顧見若坊者。土耶,石耶,世長在耶。長寢萬事畢,公亮曰:“此兄應複笑人。”命倩書之風木軒中。此地夜別,孟長不複至。忽忽不知夏之徂矣。

祖孫

朝來先世長得一孫檟,嗚咽不能仰視,予亦且悲且喜,錫之乳名曰“祖孫”。往歲壬子,檟生次女,世長過草堂,語次甚憂。予心疑之,未老望有孫,何急急乃爾?明年世長卒。考凡皇皇促促者,非壽者相也。往時,予無子不憂,後舉安轉二孫,亦不加喜。頑鈍之性,政堪戀世耳。世長不得抱孫且祥,而檟不減戚,雖甚貧□□食亍外,故不為無子也。予自視於人世所有無一有者,每父子兄弟夫婦之適他人所,或無無一無者。倘更有望焉,天且殛之矣。

今歲

今歲二麥如雲,薪可給爨。甫旱輒雨,桔槔在懸。瓜茄蔬菜之屬,蔓生駢實,斥圃充畦,而物力大減。鬥米百錢,裏多蕭條之色,人無自固之謀,倘亦氣運所驅,一二有年,不足償其銷爍耶。往歲辛酉,大水。先夫人時坐某北軒下,蒸麥啖之,共相娛樂。己卯又水,日令某輩食豆粥一器,略知民間疾苦,稼穡艱難。戊子,先君歿,歲比不登,疾疫相繼,某初為政,未諳情形。戊申之亂,可謂涉曆無餘,然未有茹苦含辛,親曆其境如今日者也。始謂一家之事,興替何常。稔觀四境,年非饑饉,民實阽危。豈所謂脈病之人,美好長大,秦越人望之,而卻走者歟。

問客

往過閶關,問客,料娘何似而譽之甚?客曰:“與談家,具則神旺,餘無所異。”又問有劉壽者,昔為鬆陵小史,既入郡,價重千金,其人則奚若。曰:“常過舍,主人而雨食。已不肯別,謂主人且具輿如是如是。”某笑曰:“壯哉,首郡。故有家具娘子乘軒小官。”客大處而去。

聽受

勉詣南城,往還不二裏。支床輒睡,喘喘作暑態。家人具食石,倩以所錄文字進。且啖且受,不覺過多,膨膨作脹,夜半洞泄矣。來日苦短,每有千裏之別,都不問後期。所禦服食,常生慚愧,恐逾其分。獨聽受一事,孜孜不及。或複作數年,想老不戒,得有如是耶。

剿捕

王鳴皋,聲如裂崖,力可伸鐵,盡其才分,足敵萬人,而落落皮弁。間長,為百夫長,所如不合甚。且有楚辱之者,近把截海口,統兵三百,無非沙戶僮奴,橫不可禦。小有差遣,輒以主家作務對,不至也。又上官每聞海盜,輒言剿捕。鳴皋曰:“剿捕易爾,但所剿者無非護勢之徒,剿之者無非同盜之伴。雖有韓彭,將若之何?”鳴皋好讀書,識道理,與人談義,亹不自休。某以此尤難之。今日過草堂,往複數交。慷慨自壯,安得有大力者養其生吞活剝之氣,不至蹙蹙。作識時務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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