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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2 / 2)

山桂盛開,明月如晝。天香飄忽,花影淩亂。與元初輩小飲山房,呼雪崖。閑步野,田陟仄徑,有小犬伏葦中作豹聲。民廬佛火,聚散村塢間。念初秋吾穀雪後破山,畢竟一了此願也。歸附小舟,旋風忽起,而月色愈淡愈麗。兩中秋如此,豈來年燈夕之占乎?

秋葉

秋葉純黃者上,斑衣次之,水紅又次之。卉之品,百無麗於此。乃其憔悴之神,多在爛熳之際。其紅鮮以悻,微縮其綠,膩而紫暗。其黃特韻,然無餘籬落之致,殆盡而韶華不存,豈相家所謂色嫩者耶?老猶履霜,不安寧也。夏初,乞之朗僧,甚旱,不堪其憂。今盛敷榮,致足撫掌,持螯拍浮之酣十餘日。豈顧問哉?

今昔

雲安君露香於庭,修中秋事。兒童皆有欣肅之容,緬想先夫人整衣達旦,誡侍兒更臥起,然無寤者。今昔心情,即兒童亦稍異矣。念此,遂不成寐。宴坐息舫中,冷螢穿戶,捉得半床秋水。

不作客

病眩三月,有折柬相招者,隨製一短刺謝之。故有既謝而聞者矣,以此頗知不作客之適。爨貧,客至落落,又略諳不作主之倫。獨耳根甚貪,未必月知所無居。聞怏怏然。有一法,溫故而知之可也。

論脈

夜來與季弘論脈,殊悔十年不讀書也。安身立命,誰切於此?世之君子,自謂恥一物不知,即浮屠老子外國之說,或能強記。而浮沉遲數,尺寸之候,未有聞焉。偶沾一疾,舉吾親與吾身,付之脈者之五指。此寒此熟此死此生,彼是相持,而吾茫乎莫能自名。其所以也夫,與圈牢之養何擇哉?

王奉常誡子

王奉常誡子書雲:“自今以往,杜門省費,惡衣菲食。我為汝先,汝為我守。”子顒蓋嚐誦之。今日閱其全書,不覺赧汗。世祿之家,才名滿天下,猶諄諄以好事、好客為戒。況乎產不及編戶、名不出四境者哉。稽生謂讀莊老益重其過,故嚐心惡斯語。草草匆匆,慎勿輕看過古人書也。

陶周望與弟書

陶周望與弟君奭書,今人不曉。“作文動言有奇乎二轍。言奇言平,詿誤後生。吾論文亦有二種,但以內外分好惡,不作奇平論也。凡自胸膈中陶寫出者,是奇是平為好;從外剽賊沿襲者,非奇非平為劣。骨相奇者以麵目,波濤奇者以江河。風恬波息,天水澄碧,人曰此奇景也。西子雙目兩耳,人曰此奇麗也。豈有二哉?”此古今跌撲不破之語。其意非造於陶,至陶始暢,真令人讀之可盡,而味無窮也。末又雲:“弟曾見我終日翻講章否?做五篇七篇,一歲至數百篇否?喜看古書,亦有幾段成誦否?”此又一味妙悟,惟周望能為之,惟君奭能聽之,以語中下根人則不可。王文肅公常言:做人做到老,乃妥。作文作到老,乃佳。如是方為識癢痛之語,周望猶未免資質用事也。良工苦心,此事難說。

王安

□元旭先生,以內艱歸。聞訃便行,屬下吏有不及吊者,此於事理宜然。而世莫能為告別上官,動以旬月,廉敏之用,豈有異術哉?裝儉不欲溷人,又庭無滯事,一身如葉矣。昔在癸醜,王坦老以十月初七日聞內訃,十二日行。衣裝書籍,皆留署中。至明年五月,始從萬通府送去。此亦近來未有之奇也。

五戒

吾境甚閑,心獨擾;吾念尚強,神獨<耳毛>擾,則滋垢寒儉屑嗇,皆以為情之常。<耳毛>則迂遠,衰容習懶,皆以為老之症。蓋有生平小自振勵,而暮年不逮。庸人者吾見其人矣。戒之戒之。

許子洽

許太公治生之暇,讀書不輟,其持論以長厚無競為本。子洽兄弟恂恂,明經涉史,多所纂述,亦人倫之至快矣。比聞其魚軒賢德,為能順適子洽之意,令人慕歎無已。故不知其通曉文義,為子洽左右掌故也。物生不齊,福不可備,而子洽處之,真有謙謙不足之概。天之厚子洽何如哉?

白陶

傅孝玄,好取景於盆盎之間。有白迎春,不盈尺,甚加愛護。至與淵明集並列,額其齋曰“白陶”。孝玄自謂即嗜陶不勝其嗜白迎春也。嚐臥病舟中,冬初微熱,而病體又怯風甚。水窗夜不扃,曰:“恐慍吾白友。”繪圖而歌之,使某為記。某政不得其解,未下也。孝玄方病,腸癰有潰決之苦,而索記甚急。患難寂寞之交,有如是哉?吾知所以記白陶矣。

登尹山

過吳葑抵鬆陵,嚐往來尹山間。時多早暮,今日蓋一至焉。棟腐礎頹,從破壁讀高皇帝禦製落魄僧詩,又讀姚少師塔銘,真可並垂不朽。而管大夫為和禦詩四章,多感慨透悟之語,令人悵然。有僧如山者,疊蹠繩床,納履超謁。問尹丘所在,則雲已寄死甫裏寶勝寺。低回久之而出。

古柏

自震澤西有普濟寺,寺有古柏一株,大可數圍,而屈偃山門之上,若中斷而倚者。枝葉扶疏,菁蔥蟠鬱,久乃與屋相得。條皆上指,若遊龍盤螭,欲竄欲突,其勢可望。而盡其槎芽穿互,不可名狀也。寺傍有三賢祠,亦不審為何人。壬子歲曾經其下,鬥風不欲停止,今日又風利不可泊。夜宿東阡,稍聞,問沈千秋,土人雲臥病如昨。風流蕭散,人那堪五年藥爐邊也。

老桂

苕溪施水庵有老桂,本可合抱,枝覆兼之,其高十仞,周廣三十丈許。每秋盛花香雨,繽紛黃金滿界。庵僧編帚擎畚,忙忙作掃花使,數日乃已,顧莫如其勝也。而溪上人亦絕無賞之者,酒盆茶碗皆未所嚐,何論題識。然此樹竟以是得全其天年,而僧亦無害。即不韻何患焉?然則苕溪俗賢於他方遠矣。未遠,又有圓證寺丹桂合圍,秋風紅雨,狼藉不收。較之施水,即不以香自伐,未免勞人。

靈薈

瘦居士刻靈薈一卷,皆群仙附乩之作。絕幻絕奇,然非真有仙人為之也。居士負邁往不屑之氣,釀酒如河,揮金如土,不足快其致。去窮蠹萬卷,務廣博物誌,以抗張茂先,而又不足。乃溢為離奇夭矯不可究詰之事如居士者。援為詩人運覘,為仙、為開元皇帝、為陳王子建、為李供奉、杜工部諸人,乃至為徐掌、為獨角山鬼王,斯真異人也哉。雖然當其時,即居士亦必有不得而自主之者,政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仙人乎,仙人乎,即乩而是,即居士而是焉,可矣。舟中無事,漫摘其句之最者於此:

擊楫中流,靜雲光<番飛>蒼茫(《采菱》陳王子建)。廣陵一曲淚,八月沸江花(《無題》嵇叔夜)。月出燕山冷,風飄雁影愁(秋閨曲)。輕衣依葉舞,疏影淡波光(白蓮花)。風吹蟬語數聲秋,古木險森隔酒樓。欲任涼風飛不去,午鍾隱隱促行舟(《即景》)。倒開明月冰千裏,浦口漁舟不掛燈(《無題》李供奉)。孤燈織就機中雪(《蟋蟀吟》杜工部)。流雲澹如煙,長天逐秋影(《夕鳥》李新戌)。煙飛光若水,漠漠澄林樾(《南莊秋夜》王右丞)。石台拂露花如草,溪樹生煙白乍青(《秋夜即事》)。新泥拂地梨花舞(《白燕》)。野戍悲荒草,黃雲帶晚睛(《遊下菰城》)。雲迷祗樹冷,雨散落花青(《何山廢寺》)。月落掛瓢僧入定。梅花欲舞鬆梢雪,澗□時鳴雨後琴(《歸雲庵》)。春風如入遼陽郡,應傍□人臥錢衣。征鴻似得邊城意,夜夜空庭帶雪飛(《閨怨》劉隨州)。俠氣千秋貫白虹,丹心六月飛紅雪(睢陽府君)。三尺飛虹開綠玉,雲枝天矯石根促。天目山寒山樹小,穀中百歲花初老(《庭下天目鬆》李協律)。何處扁舟還棹歌,深楊樹杪落魚蓑。回首荒村不相識,逢人錯問洞庭波(《戊申紀事》升庵)。忽然睥睨天地空,鶯聲嚦嚦落春風(《少年行》青草仙)。五侯結客能知客,俠士論恩不論讎。殺人寧俟飛輕箭,隱踔微茫看不見。戰士無聲走白沙,中軍奪色迷青電。吳鉤悲夜月,易水擊寒聲。報恩心未死,俠骨氣還生。千載遺編猶飲恨,令人空複憶荊卿(讀劍俠傅)。千金買笑不盡歡,百金擲地頻呼酒。顧盼隻餘今日意,紛紛終是路傍情(平陽伎)。樹樹飛香不見花,紛紛落葉遙歸路(《看梅》掛瓢堂主人)。山雲黯淡天欲低,草衰石冷空迷離(《短歌》獨角山鬼王)。

二遺

怙恃之子畏而驕,即畏,亦驕也。失恃之子頑而畏,無教,故頑;非其母之顏色不時及之,故畏。吾徵之舟人之子矣。寒飆乍起,吾江南二遺,不必寒於家之兒女也。母在而寒,雖寒何病。吾念二遺,政念其伺忍顏色。默默低頭,就之可痛也,可念也。

小憩

風日明麗,黃雲覆<畝麼>,信步鹿城,遂依岩岫。小憩王氏墓傍,逢故人問存沒。非獨人事多端,幾欲陵穀遷變。六十七甲子信亦人間世之一局乎?悲夫。

王管

管席之王國重,皆寘乙榜,而國重卷尤為範東昌所識賞。諍不得解,遂以落格。可惜也,士患不遇知己。既已知之矣,又不免品序之厄。然文章故自有定價,而通塞疾遲之數,人力向與焉。國重饒瞻力,多磊落氣,不妨耐久。

好菊

王文肅公喜菊,多蓄異種。杜醒陶造之,卒見白剪絨,不覺身入花叢間,都不交一字文。肅笑曰:“君興故不減。”吾乃贈與之常夏六月文。肅科跣擄地,手捉菊蝥。鄰叟意花丁也,頻呼不應,直入蹴之。文肅曰:“叟愛菊耶。”亦贈與之。此二事可稱佳話,如文肅可以言好矣。吾鄉魏孝廉,善價訪菊。既得,多羅置倉中,不宜視客。有求看者,輒出之袖中,曰此甲此乙。其好更不可解也。

海盜

海上有巨盜孫繼宗,榜擒數年,不能獲。而王鳴皋赤手縛之,身被四創,受杖幾百,愈力不舍。鳴皋曰:“吾但見其手腿便利,故瑞意窘逼脫。知其為繼宗,則不可得矣。然就擒之後,吾處此甚難,海上三百健卒,誰非繼宗耳目向導耶?”某問如是何以成擒?鳴皋曰:“彼直盜賊之碓,寔無心腹可仗。吾所難處,政在內地爭功之輩耳。”鳴皋雅好讀書,識道理,故其言如此。又曰:“太湖扌忽練楊國柱者,與某同起家。其武健故不在某下。”

速化

僅此色力,可未衰憊。無奈痛心之事,刺目煢獨之戚,怵懷晨夕。間覺精衛毛裏,都無所賴。譬之霜曉秋葉,忽忽憔悴,令人不複別識。乃知形生之候其變也,以漸其化也,必速。

人生

嬰兒離母而悲,見母而喜;索棗而啼,得棗而笑。嬰兒之智已此矣,歲月逼此矣。晝動晦息,暑露寒居,醒治醉亂,人生之智已此矣。而歲月逼此矣,豈不大可哀哉?

真哀

過真義送顧夫人之喪,因謁丹穀先生墓。敗棘鉤衫,黃茅割麵,墟墓之哀,無慘於此。而左旁更穿一小穴,當是魏氏之子孫。魏故兵部贅婿,受產主祀者也。荒涼野草,責有所歸。而穿穴其旁,猶曰魏氏守之矣。既死之跡扌忽屬輕塵,不祀之藏尤堪酸骨。吾爾時虛顧難期,真哀自涕。

許曲陽

許屺懷為曲陽寄視恩綸冊,覽之使人生敬。中泠先生豐度詳雅,居心寘潔,應有此兒。曲陽故有殊俗之性,可兼名實一行,作吏乃爾。清勤觀諸蔫剡所雲,不愧廉直自遂矣。曲陽嚐自語:“與吾囊金帛,令子孫多過,孰與後世子孫奉嚐我不如桐鄉民也。”斯亦無言不酬,卓然有念者歟。親在捧檄,親沒寶綸,此豈人子細事。觀中泠夫婦,兩敕備寫至痛,雅非草草完局者所能徼矣。風之下也,揚名一念,亦所時有不能不三致歎焉。

周先生詩

世稱海門先生都不曾聆其作義,今日始讀其所為挽李禿翁詩,知真正學道人,持論極平,眼界極寘,憐才極切。其詩曰:“半成伶俐半糊塗,惑亂乾坤肝氣粗。惹得世人爭欲殺,眉毛狼藉在囹圄。”又曰:“天下聞名李卓吾,死餘白骨暴皇都。行人莫向街頭認,麵目由來此老無。”有一字破綻否,有一字不墮淚否!

天忌

張賓王耳熱後細誦新義,大有遲暮之感,更複自疑底頹索,其意殊可念也。某謂天生才具,除自免外決無幹休之理。賓王墨楮間,晶晶寶色,豈終埋沒?李衷一自癸醜開榜後,誓別長安,家居自老。然目光四射,持論亹不休,恐須一戰。李愚公內外憂阻,故不礙其邁往之氣。葩經一人,定自虛席。人言袁小修篤疾,賓王雲此妄傳耳。丁未之役,當事者競覓,小修至取薄蹄戲書袁胖卷,已落吾手,務相矜眩,今複十年於此矣。天與之,天忌之,此真不可解也。

茶菊

甘菊單瓣,味香甜。性宜分植,駢久則瓣漸稠,香亦漸減。寒菊差耐,滿中小鈴,簇湊成枝,俗謂之金鈴菊。予所意東籬故種不過如此,顧未聞有茶菊也。黃介子自顧山來,貽茶菊一本。花似馬蘭,中滿不鈴,而香韻清遠,殊有金石荳花之氣,絕不類菊,名茶當不誣耳。顧山菊冠江南,其小品亦自超。

武夷茶

武夷諸峰皆拔立,不相攝,多產茶。接筍峰上,大黃次之,幔亭又次之。而接筍茶絕少,不易得。按《陸羽經》雲:“凡茶上者生爛石,中者生櫟壤,下者生黃土。”夫爛石已上矣,況其峰之最高最特出者乎。大黃峰下削、上銳、中周廣,磐鬱諸峰無與並者。然猶有土滓接筍,突兀直上,絕不受滓。水石相蒸,而茶生焉,宜其清遠高潔,稱茶中第一乎。吾聞其語,鮮能知味也。《經》又雲:“嶺南生福州、建州、韶州、象州。”注雲:“福州生閩方山,建、韶、象未詳。”往往得之,其味極佳。豈方山即今武夷山耶?世之推茗社者,必首桑苧。翁豈欺我哉。

九月雪

秋冬間風氣如暮春,知必乍冷,頗誡家人為寒具,但吾力不能具者,且止。夜臥故絮中,覆肘漏足,酸風淒其透人。念即冷,當不遂如歲宴。乃不知雨雪霏霏,幾封條也。九月雪,江南絕少。或言令已初冬,即初冬江南豈遂雪耶?寒暑速變,人事參差。恐冬春之交,不免疫厲,則如之何?

脾濕

《醫經》雲:“秋傷於濕,冬生咳嗽。”又雲:“因傷肺氣,動於濕,則為咳嗽。”吾每至六七月,煙生喉舌,覺肺氣脹滿。夫安得清?每秋飲茶,發不暇節,輒索茗荈,少可三十碗許。肺氣不清,而動於濕,其咳嗽宜矣。昨晚食後,咳不及,輒唾,唾複不可止,而啖食殊不能少。所吐痰涎亦略相當。倘從此日甚,終為肺傷脾濕之症。即內開七情,此二事故其根腳矣。閑時書此,以待忙用,可不至大錯也。

李魁

有百歲老人李魁飲於鄉,其二子以竹輿舁之而行,觀者塞路。蔣適老令詣某,巷滿不可出,乃就輿執手與語。神明湛然,手微顫。或雲尚未著絮也。老人不知書,亦不識城市,自言其少時以賬貸曾一至縣。有長女年八十,先老人死矣。吾令人熟觀,老人貌殊不鄙野,但瘦甚,多斑,長不滿六尺。庠友周之從因勘租,至其裏,物色之,歸以告侯,遂延致賓飲,一時盛事也。國朝魏侯守郡周壽誼為上客,年百十歲。自後毛尚書亦年百十,皆吾鄉人。今複見此老,豈易哉?

張如

月下遇張如,光逗衿際,所著青衫,政與瑩肌相發。敏便之性,都從閑閑中出。李超無

李超無負異人之姿,而有無賴之性。酗酒發狂,易為世眼所物色。浪得無忌、荊軻之名,卒以賈禍,豈不冤哉?超無聰明,小孺子雖複顛癖,要為禮義所可遷化,視之太奇,疾之太甚,宜其及矣。所遺詩若文,盡輕脫可喜。受之雲:令後世讀其義,謂詩人故嚐作賊,雅亦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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