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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1 / 2)

景明好事

溧陽承平時,好事者多。如江景明家,專設賓館,欵留名士。建平縣尹王勉起宗,號東巖,以事罷來館于江,賦詩作畫,飲饌無虛日,或終歲焉。卞仲祥欵延前御史周馳景遠亦如之。石莊史道原欵接鄭禾子實于家,賦詩作畫,以習文釆。白湛淵一日嘗賦六言四季詩意,道原愛之,求子實為作圖,以雙幅好細絹,用大着色,逾年而成,湛淵復題詩于上。蓋湛淵,翁也;子實,壻也。一時好事者爭相訪玩,車馬盈門,筵宴無虛日,且品饌製度器用清玩皆不俗,是習于浙西故家之遺風,又溧陽宋季趙、俞二府所傳也。其詩有云:“紅杏綠楊永晝,野服柴門散仙。莫道無人知處,東風都在吟箋。”又云:“蓮葉吹香澹澹,扁舟撐影斜斜。驚散一行白鷺,東風捲起梨花。”後二首忘之,備見白氏集中。此畫後質之于余外家,又歸之于余,壬辰燬于寇。東巖所畫《景明南山圖》,大輻屬之予表兄沈子高,壬辰亦燬之,短卷今在予行囊中。此畫蓋王氏生平妙,其嘗自謂:“如此去當追配古人,不可忽吾所作也。”景明廢之也。

學宮香鼎

學宮香鼎將燼,而忽焰如燭光者,謂之香笑,主吉慶,其地必產英賢或出進士。勤學掌儀臧某為予言如此。

張昱論解

江西張昱光弼嘗于予言,其鄉先生論解管氏反坫之說,便如今日親王貴卿飲酒,必令執事者唱一聲,謂之喝盞,飲畢,則別盞斟酌,以飲眾賓者。浙江行省駙馬丞相相遇賀正旦及常宴,必用此禮,蓋出于至尊以及乎王爵也。

老儒遺文

先人于延祐戊午時,在嘉興幕府聞宋末一老儒,以某郡知府而致仕歸,無子,養子承其業。年幾七十,妾始生子。老儒病,以所居之田宅析為二,俾各受其半。未幾,復召其妾語之曰:“吾歿後,養子必利其財以害親子。”乃作一絕句付其妾,俾以蠟紙裹封細小瓶中,慎勿令人知。紿曰:“祭糧罌當隨槨埋于墓左,他日有患,以此騐于官。”居數年,養子果以親子非父所出,併母逐之。後妾引其子告于官。有知府者,昔與老人同學,詰其妾曰:“老先生為人有學識,性縝密,此事關係甚大,何獨無遺文耶?”妾曰:“屏去左右,當請具之。”遂遣吏卒同此妾啟視之,果得一罌,有詩云:“七十餘年一點真,此真之外更無親。雖然不得供溫凊,也是墳前拜掃人。”知府騐之,果老儒之親也。養子遂伏誣。

恕可蘭亭

陳如心恕可先生閒居會稽時,教子弟寫字,以右軍《蘭亭帖》刻于木,陽文用朱色印,令作字式,久而能書。程敬叔先生亦以智永《千文真字本》刻板,用蘇木濃煎紅水印紙,令諸生習書尤好。若歸鄉日,必用此法也。

不食糟辣

先人平日不食糟薑、胡椒及炙之味,以其動痔血也。不食蒜,以其葷心損目且穢氣也。不食鹽物,以其傷肺動咳嗽也。日惟猪肉、腎、肚臟、蹄膊等,肉必爛熟而進,或鯽、鯿、白鱖以為常饌,羊、牛、雞、鵝則間進之,然止于一味而已。冬月則麃、野鳬和蘿蔔及蒸鴨子和鱘鮓常進。天寒飲鷄子和葱絲酒三杯。野味惟鹿、獐、玉面狸、山鷄之雄者、鵪鶉、斑鳩之類,餘不多食,及未成物者亦不食。年及五十,齒及炷脫,肉食必細剉,常時喜食糖蜜及時果,剩貯小奩,置之左右,日不可闕。暮夜必以炒芝麻和乾餅擂作糊茗以進,蓋欲潤腸肺也。

喜啖山獐

先妣喜啖山獐及鯽魚、斑鳩、燒猪肋骨,餘不多食。平生唯忌牛肉,遺命子孫勿食。先人深憎惡家鳧,非但不食,若聞其聲亦怒,蓋賤其情狀之可厭也。至于隣近亦不敢畜之,止進其子耳。

不嫁異俗

先人居家,誓不以女嫁異俗之類。嘗曰:“娶他之女尚不可,豈可以己女往事,以辱百世之祖宗乎?”蓋異類非人性所能度之,彼貴盛則薄此,必別娶本類,以凌辱吾輩之女;貧賤則來相依,有乞覓無厭之患。金陵王起岩最無遠識,以女事錄事司達魯花赤之子某者,政受此患,猶有不忍言者。世上若此類者頗多,不能盡載,則我趙子威先生如此顯仕,有力量遠識,一時為所悞,尚使其女懷終身之恨。世俗所謂“非我同類,其心必異”,果信然也,可不謹哉!

婢不配僕

先人誓不以婢配僕廝。或有僕役忠勤可任者,則別娶婦女以配之,婢則別配佃客鄰人之謹願者。嘗謂婢僕一書配了,後來者必私相自議,意必謂後日當配也,漸致奸盜之患。或配矣,又添內外私盜,甚費關防。

僕廝端謹

先人取僕廝,未嘗要有市井浮浪之態及時衣澆服者,惟求其端謹頗愚癡者留之。至于婢妾亦然,寧于里鄰擇田舍女子頗能女工者,不求其顏色也。衣服裝飾並與里巷相同,無使異也。

友畏江西

先人交友惟畏江西與台人,蓋謂其無情。或有妻子矣,又游他方,見富貴可依者便云未娶,若設計為壻;既娶矣,外家貧,又往而之他方,亦云未娶,則前日之妻皆不顧,亦無所記念矣。台人亦然。至于父母亦棄而不養,況朋友之交情乎?所以懼之也。平生之友江西及台者僅一二人而已,蓋于有鄉德異于其鄉俗者也。

深惡游惰

先人嘗見游惰之民及懶惰不習生理者,深患惡之,終身未嘗輕與之一交也。子弟或有語言不務實、衣服異于眾者,必嚴訶禁之。比與人約必信,或有故亦必報其所以然者,至于僕細皆如此。凡與人期、必曰某日;若曰三五日,則叱之曰:“三日則云三日,五日則云五日。三五却是十五日也。”嚴毅至于一言一笑之間,亦未嘗輕易也。居家未嘗閒坐,或看書,或監治雜務,或理歲計,甚至婢僕之役冗者,亦間提調之。井石、碎瓦、木屑、斷釘之類,時使人收貯一庫,用則取之。所以先妣效習頗熟,終身勤苦,皆相如此。至于今日,子孫雖在患難之中不致飢凍者,皆父母不暴殄天物之報也。嗚呼痛哉!

衣服尚儉

先人衣服,惟尚紬絹、木棉,若毳衣、紵絲、綾羅不過各一二件而已。白紬襖一着三十年,舊而不污。平生惜物如此。至于片紙亦謹藏之,一文亦未嘗施于無用處。布衣、素履、磁器、木筯與常人同。或譏之太簡,先人曰:“吾昔者甚貧,今日頗富,始終皆是吾也。豈可以此為憂樂而有異哉!”蓋隨遇而安,無預于己,故無適而不自得也,知者鮮矣。

《月蝕》《大雨》詞

江西一士人某至京師久,見月蝕、大雨,作二小詞,偶忘某調,云:“前年蝕了,去年蝕了,今年又盞(作平聲。)來了。姮娥傳語這妖蟇,逞(胡四切。)臉則管不了。鑼篩破了,鼓擂破了,謝天地早是明了。若還到底不明時,黑洞洞幾時是了?”“城中黑潦,村中黃潦,人都道天瓢翻了。出吾濺吾一身泥,這污穢如何可掃?東家壁倒,西家壁倒,窺見室家之好。問天工還有幾時晴?天也道陰晴難保。”此二詞雖近俚俗,然非深于今樂府者不能作也。詠其詞旨,蓋亦有深意焉。豈非《三百篇》之後,其諷刺之遺風耶?”此聞諸亡友楊大同云。

平江讖語

“平江”二字,讖者云“淫”字也。是以平江人多淫,男女淫奔,恬不為愧。張九四陷平江,僭改隆平府。讖者云:“隆平”二字,遠觀似“降卒”,不久當歸正。果然。吳善鄉守紹興,集民兵號曰“果毅”,以篆書二字懸于兵卒之背,讖者云是“果殺”二字,不久當敗。果然。“姑蘇”二字,讖云“一女養十口”。是以風俗與溫州同,“溫”字遠觀似“淫”字。

窗扇開向

人家窗扇開向內甚便,若向外恐為盜者所啟;亦須堅實者佳,不可務于巧妙以美觀也。蓋向內者開在內,啟閉皆由內也,直櫺為上,格眼者次之。

議肉味

予嘗議肉味,唯羊、猪、鵝、鴨可食,餘皆不可食。蓋四者非人不能畜,苟放之,則必害禾稼,重為民患,故食之無傷也。牛、馬之為畜,最有大功于世,非奉祭祀先聖及有故(謂天子聖節之宴。)則不食。雞亦有小功,非奉薦待賓客亦不常食。犬之功與牛馬同,且知向主人之意,尤不忍無故烹之,非疾病則不食。至于野味,非害稼菽者不可食,若以時臘者,或買食之。螺蝦細物得已則止,尤不可恣以口腹,而損眾物命也。牛肉予以先妣命不食,戊子年悞食之,(因一武官相招。)致患腫毒于左股內,乃夢先妣責之。丁酉年在上虞,以病,因猪肉價高,牛肉價平,予因禱而食之,使我疾平體氣復則不食此味。己亥年在鄞東湖,復夢如初,因悟食之,乃患腫毒于老足,今始決定不食此味。又思之,若買善殺者則違國典,若食自死者則致惡疾;違國典非臣也,致惡疾非孝也,不奉遺命非子也。以三者時省之,何乃以口腹之微末,尚不能力行乎?則他日之大節猶未可保,書以為戒。

朱氏所短

予家因先人晚年不主事,先妣主城南新居。長兄一房亦在城南。予又贅居外家,惟二幼弟隨生母侍奉。然平生所蓄資財及一切什物,皆在舊居也。朱氏姊主之,漸變先人之法,且有結姻黨潛布左右,而向者舊僕與婢等惟知有朱夫人,待吾輩甚落落也。獨門下士英君佐感先人之恩,始終如一,亦嘗為吾輩不平也。朱氏姊惟生一女,時尚未適人,忽有女僧至,自稱俗姓朱,安吉人,幼嘗受業杭州某寺,遂稱朱氏姊為嫂,曰:“我是汝夫朱元禮三從姊也。”朱氏姊以私親之故,延入內室,受其欺誘,與之同飲食起居,莫敢言其非者。此僧深奸大猾,居一月,即以錢買石修路、施茶湯,及遍游諸寺,咸施錢。又一月而去,竟不知所之。朱氏姊隱然饋贐甚厚,人皆不知也,惟有侍婢沈添粧知之耳。明年又至,遺果核及土物餽送,各房皆有之,謂之會親。乃駕一畫舫,侍從皆異類之人,人咸疑之。長兄與表兄沈子高為之憂,潛使人扣其梢人,據云:“我是松江萬戶府家人,以了師姑連年來說有一親姪女寄居溧陽,富有金帛田產,別無兄弟管顧,舅家又各自分析了,由是萬戶多以錢勞此師姑,托其主婚。今有舍人在後,船不久當至。”長兄怒甚,即選門下能言者以大義折之,此僧忽發不遜曰:“我朱家女既受孔家財產,孔氏不可管也。”既而欲訴之官以欺騙事,眾皆知其誣妄,此僧乃為萬戶家人所逐,餘稍稍引去,遂杜其患。朱氏姊反以吾輩明言其非,至于唧怨。吁,此婦人之所以至患,而家不可使幹蠱者,信不誣矣!向非長兄顧大節義拒絕此輩,必致于陷身異類,受辱受害不淺也。朱氏姊不以為功,而反以為怨,惜哉!言之至此,可為深嘆。先人五十餘年辛勤所致者,晚年關防不及于前時,抑且人情咸變於機巧輕薄,是以既失之于外,又失之于內,吾輩歸省猶如客也。先人雖覺此意,豈能遽反其正耶?臨終至于一案一器皆無存者,獨遺白金之類,已失過半矣。此無他,先人姑息于初年,蓋為沈氏止生一女,不忍遠嫁,所以奩具及田產是沈氏者咸與之,諸子皆不授也。既各有所授矣,明立家券,以為異日執照,而財物一切大小事件尚托之朱氏姊。後至庶子長大,親女當聘,漸有富貴氣,未免侵竊公堂之資。先人不能察者,為朱氏姊侍奉極至,不露圭角,以父愛女之心既至,但知其能孝,不知其為財也。先人歿後,此情漸發露,乃有不平不了之語,反以為父不念女之恨,惜哉惜哉!不了者,似嫁非嫁,似贅非贅;不平者,田之少也。朱氏所得孔氏金物鈔貫,兼于諸子之數,房金什物、髹磁几凳盡數有之。惟田止于沈氏者,較之他女及鄉中所嫁已過百倍,猶以為不足,見人情之日薄也。有女者勿蹈往轍,當視吾家之患,有不可言者矣。思之痛哉!思之痛哉!及七年戊戌,避地在安吉之大山,遇寇,資物皆失,而沈添粧被榜掠幾死。又盛添壽者,亦遭此苦,其壻吳唐輔墜石折足,庶子婦等奔竄,極其顛沛,向之所得,今日盡矣,一時報應分明,猶未甚也。當年歸荊溪之芳村,依吳而居,寇再至,不勝艱苦顛沛,衣服首飾蕩然一空,唐輔死于亂兵。先自庶子自大山已與母長別而去,長子雖有侍奉之心,頗欲盡孝,而母則待之落落,惟親女及壻之是戀,溺于偏私以至如此。為壻者亦恐物之遺于子,往往間其母子。殊不知一身尚不能保,遑及其他乎?自壻入門,竟有相疑之漸,非惟孔氏如客,其朱氏子亦猶客也。其盛添壽者,先人之侍婢,嘗與朱氏姊竊吾家物之人也。先人歿,此婢從朱氏姊,甘心侍奉其婦女及壻,見者莫不歎之。所以亦受禍者,天理之昭然也。此雖一事,作戒數端。(女僧名了堅。)

朱氏所長

朱氏姊平日處事,可法者亦多。初年待夫之前妻吳氏之長子隆祖猶如己子,二庶子祖道、崇祖亦如之,今世之罕比者。及長子受蔭為溫州監支納官,去家千里,嘗以無音訊為憂,至于忘寢食。受夫之遺命養庶子祖道居溧陽,凡飲食、衣服、教訓甚于己生者,及長為娶婦亦厚。過數年,親女當聘,而庶子崇祖疑朱氏姊未免以奩具之物頗豐于庶子,亦人之常情,無足愧者。庶子陰懷不平。及壻入門,朱氏姊以家事付之,壻及庶子稍有彼此防閑之意,則庶子不得縱費所資矣。先是庶子以正母之私帑、歲收租米、一切什物,莫不為主而恣其所欲,尤有甚焉者,至是始有怨言。而正母知之,亦以忘恩不知分限是怒。據其始末,則庶子之罪多矣。亂後,正母自與壻居,不得已也,庶子之心不能挽回矣。隆祖之祖心齋縣尹歿時,隆祖在溫州,惟其仲父元之在侍。朱氏姊不遠數百里,涉太湖,跋山路,往承大事,可謂孝矣。一切不及者,悉以父家之資辦之。及其子欲信浮屠教,焚其父屍,朱氏姊曰:“凡作佛事者,吾願從之。至于焚化,則不敢許也。其長子死時,具棺葬,未嘗如此,今反以其父不若其子哉!且儒家無焚屍之說,斷不可從也。”由是心齋公免于焚屍之禍。族長樗友興、鄉人耆老咸歎曰:“人家不必要好兒孫,但願得好新婦足矣!”遠近稱之。蓋元之吝于出己財以葬父也,可謂鄙矣。先是,隆祖之父卒時,有年少之妾包氏及其母在安吉,朱氏姊往見之,待之頗安。或譖之曰:“隆祖之父因許作黃冠事,未幾而包產,不能畢備,以致觸忤,是以死耳。”內外咸憾之,隆祖亦以眾怒將逐此婦。朱氏姊大怒曰:“人之生死自有命,包氏之產亦有是天地間之常事,爾輩何歸罪于包耶?且爾父死未卒哭,便逐其妻,人謂我何如者?”留之三月,葬其夫。將歸溧陽,召包而語曰:“我欲攜汝往溧陽,則父母之家不可也;留汝置此,則寡婦且年少無主,又不可也。”包乃泣謝。遂厚資嫁之,鄉邦人又稱善不已。時年四十有七歲,以其長子及季子侍奉乃祖,主安吉家事,攜仲子歸,遵夫之命也。常時在家,每安吉有人至,必歡欣問候鄉族安否,厚待其僕。至于隣人作小商至此,亦善待之,其懷來之宛曲如此。待婢未嘗加以呵叱,有小過則不與之語,婢知所懼,則使令如常;有大過則逐之。蓋蓄僕皆鄉里之淳謹者。鄉里之貧且極者,病則時以粥米果核惠之,鄉人仰之若母。凡姻戚急難次竭力救助,未嘗憚勞苦。姻戚或忘其恩者亦多矣,此無他,施之有不當者,則人不以為惠也。至于奉父母及繼母,能曲盡其情。待妹與弟誠可謂友愛,而吾兄弟亦奉朱氏姊情若母也,終始無一言之間。惜乎晚年漸廢先人之遺法及有不多得田之語,且終身不得主朱氏之祭祀,及晚年不惜朱氏之遺孤,是以不能無議者矣。雖然朱氏姊之過亦勢之使然,使當時既重割奩資,則出嫁以禮,必能守朱氏之業,而無晚年之怨,兩得其道,不失父女之情、子母之義,可謂盡矣。何其狥于世俗而制之于似嫁非嫁、似分不分,所以易恩為怨,彼各有辭,深可嘆也。有女者蓋以是而觀之哉。嗚呼!若朱氏姊者,亦不失為大家之婦式也。

首飾用翠

首飾用翠,最為無補之物。買時以價十倍,及無用時不值一文。珍珠雖貴,亦是無用。蓋予避地,將所在囊中者徧求易米,不可即得,且價不及于前者已十倍之上。惟金銀為急,絹帛次之。民有謠曰:“活銀病金死珠子。”猶不言翠也。蓋言銀為諸家所尚,金遇主漸少,珠子則無有問及者,猶死物也。世之承平時,人人皆自以百世無慮,以致窮奢極侈,以金銀珠玉之外,又置翠毛;殊不知人生不可保,一旦異於昔,則無用之物皆成委棄。倘遇再承平時,切不可用無補之物。

虞邵庵論

虞翰林邵庵嘗論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絕藝足稱于後世者。漢之文章,唐之律詩,宋之道學,國朝之今樂府,亦開于氣數音律之盛。其所謂雜劇者,雖曰本于梨園之戲,中間多以古史編成,包含諷諫,無中生有,有深意焉。是亦不失為美刺之一端也。

新人舊馬

諺云:“使新人騎舊馬。”此言良有以焉。蓋謂人生於世間,一動一止,喜怒勤怠,或有不常,不皆可測。僕奴之久相處者,必察主之情性好惡,乘其隙而侮弄之,則至慢忽,不能盡心奉事者多。凡新至之僕,不知主之情性,縱能奸詐,亦未敢施,期月漸而彰露耳。馬之為畜,有善有惡,有能負遠者,有不能負遠者,有驚疑而暗疾者,有能備乘坐而無失者。新至者豈能察其美惡耶?必逾年然後知其可否,或逾月亦不能盡知久遠之美惡也。雖然,僕、馬皆有相法可觀可察,則其深奸大詐,必須久而能知之耳。

勢不可倚

夫勢之不可倚也,自古及今,歷歷可鑒。遠者故未暇悉論,且以近者大者言之:伯顏弄權,奸臣也,附其勢者多取富貴,死之日皆受禍。至于脫脫,雖不弄權,而權自盛,門客亦眾,勢去之後,禍亦如之。至於哈麻、雪雪,兩奸臣也,既貶之後亦不免。苗僚楊完者之凶暴,又非伯顏、哈麻之所比也。承國家多事、皇綱解紐之時,恣遐邦化外之常性,怒則死,喜則生,視生民人類如草芥,雖天子之命亦若罔聞者。附其勢者,一旦至于極貴,盜受天子名爵,皆能生殺人。及其惡貫滿盈,□手而死,黨與皆伏誅,漏網者固多,豈能避于他日邪?又以其小者言之:國初溧陽之民,有以田土妄獻于朱、張二豪者,遂為戶計,一切科役無所預焉。是時朱、張首以海運為貢道,至于極品。天子又以特旨諭其戶計,彼無敢撓之者,權豪奢侈可謂窮于天下。或兩爭之田,或吏胥之虐者,皆往充戶計,則爭者可息,虐者可免,由是民皆樂而從之也。不數年,朱、張皆搆禍,籍其戶口財產以數百萬計;後立朱、張提舉司以掌之,向者附勢之人皆受禍,而投戶計者隸為佃籍,增租重賦,倍于常民,受害不淺,雖悔無及矣。

豪僧誘眾

又湖州豪僧沈宗攝,承裼總統之遺風,設教誘眾,自稱白雲宗,受其教者可免徭役。諸寺僧以續置田每畝妄獻三升,號為“瞻眾糧”。其愚民亦有習其教者,皆冠鳥角桶子巾,號曰“道人”。朔望羣會,動以百五。及沈敗,糧籍皆沒入官,後撥入壽安山寺,官復為經理。所獻之籍,則有額無田,追徵不已,至于鬻妻賣子者有之,自殺其身者有之。僧田以常賦外,又增所獻之數,遺患至今,延及里中同役者。

富戶避籍

又荊溪、句容、金壇等處富戶,有避良民之籍而妄投河南王卜鄰吉耳養老戶計者。及其有勢之時,可附可倚,頗稱所欲。未幾勢去,復隸常調徭役,而養老錢仍舊不免。或有貧者,則位下之人追求不已,苦楚尤甚,一歲之間雜使無有窮已。最所恥者,受辱于位下之人,如驅奴隸。然此三者之患雖同,而其輕重則有別者:朱、張、白雲宗以田者也,河南戶計以身者也。以田者患可絕,以身者隸其位下之籍,雖子子孫孫不能免也,其患過于二者遠矣。原其所自,皆由苛政不能聊生,又非有才智者,苟徒逞一時之欲,是以陷于終身也。夫陷溺其民者,罪莫大于土吏,土吏之罪不容于誅。凡教猱升木,吹毛求疵,為害百端,敗壞風俗,吏之所為也。今天下擾攘,城池殘破,舞文弄法,助虐濟奸,吏之所為也。吏之為害深矣哉!

世祖一統

世祖能大一統天下者,用真儒也。用真儒以得天下,而不用真儒以治天下。八十餘年,一旦禍起,皆由小吏用事。自京師至于遐方,大而省、院、臺、部,小而路、府、州、縣以及百司,莫不皆然。縱使一儒者為政,焉能格其弊乎?況無真儒之為治者乎?故吾謂壞天下國家者,吏人之罪也。

好食雞

安吉親友朱元之嘗言,其族人有好食雞者,凡親族隣里,待之必以雞,別不設他物。其人一日過佃客家,將午,佃餉之以雞,知其所好也。其人忽覺體困,就隱几假寐,戒其佃曰:“吾欲睡,慎勿驚覺。雞熟時,置于几上,待我醒後食也。”其人乃熟睡,未醒,雞已至。佃客侍候于傍,逾時見一物自其人鼻孔中出,延于几,漸至雞上,若娛蚣而短,多足而黑。佃以蟲置于碗而覆之。須臾,其人醒,見雞于前,揮之令去。且曰:“□雞氣臭穢不可食。”佃乃告其故。其人見蟲,曰:“遠棄于地。”令別烹雞。雞至,復曰:“臭穢不可食。”自是不好食雞矣,不知何故?意其當初必悞食蟲物,以致此患,患既絕,是以不好也。

戒閹雞

吾嘗戒子弟不可閹雞,蓋畜物之可閹者,惟雞最受苦,剖腹以指刳其背而去其內腎,肺臟皆惕,有仁心者豈忍見之哉!獨猪犬淫狀可愧,不識其母,或閹之亦無損,雞則切不可也。口腹之患,致惡如此。吾雖食雞,獨不喜食閹雞。人皆謂閹者味美,殊不知以爾口腹之奉而害物耶!且閹雞死者亦多,生者固難得,又何泥于人欲哉!

不畜母雞

吾家以先人在日,未嘗畜母雞,雖有誕子者,則付之隣佃之家,後視雛之多寡平分之,所以厭其求雄之態,雌伏雄之狀,未有不動人私欲之情者。近世民家婦人以母雞繩繫其足,抱攜至于他處求其雄,甚可憎惡。以致漸習無恥、流于淫奔者,亦此等之微也。避地之所,家人婢媼咸畜雞母,往往有此風,每欲禁絕之未可。蓋各得雛以市易布帛,所以未深絕之也。歸鄉之後,必以先人之遺訓是戒。

不置牝牡

犬羊之畜,尤不可置牝牡者,惟宮者無害。若畜牝者,必求其牡,牡者必求其牝。此蓋生物之性,至其時有不可得而已者,惟不畜此是幸。蓋畜此等,淫狀可憎,尤甚于雞,未必不壞人之正性,婢僕最宜戒,不可以觀此。至于犬之牡者,或庶幾焉,其牡求牝,必出他處,則求牡者或鮮矣。又畜牝物生子,子大不識其母,遂亦求牝,甚不美觀,亦傷風敗俗之漸也。先人見他人家畜牝獸,尚怒而叱之,可為切戒!

食必先家長

人家飲食,必先家長。至于一房亦然。則使幼者漸知禮義,家道日興矣。吾家向日飲食,惟先人以無齒別炊爛飯,餘必先奉先妣,然後分與子弟及諸妾與婢,其僕廝則在外廚與農夫同膳也。至如先生之饌,則先妣之外,即分置一器及羹一器,備與先生,欲使眾人知所敬在主翁之次也。

出家人心

出家人心孤忍,不可交。蓋其性習孤潔,自幼離絕親愛之道,惟寡情堅忍是務,所以交友皆無情也。或疾痛,或急難,豈可責其相扶持乎?

家出硬漢

諺云:“家有萬貫,不如出個硬漢。”硬者非強梁之謂,蓋言操心慮患,所行堅固,識是非好惡之正者。若有此等子弟,則貧可富,賤可貴矣。或富貴而子弟不肖,惟習驕惰,至于下流,豈富貴之可保,雖公卿亦不免于敗亡也。

萬頃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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